“出什么事了？”程千帆系好風(fēng)紀扣，穿上馬靴，戴上警帽，整理了一下槍帶，隨口問道。
    “日本人轟炸了租界?！焙钇搅琳f道。
    “炸了哪里？”程千帆徑直朝著門口走，沿途的服務(wù)員都停下來鞠躬行禮。
    “英美租界落了兩發(fā)炸彈?！焙钇搅辽锨耙徊綆椭〕萄查L推開門，“據(jù)說死了不少人?！?br/>     “日本人膽子夠大的啊。”程千帆嘟囔了一句。
    路邊停了一輛黑色的小汽車，大頭呂看到小程巡長出來，趕緊下車，親自將車門打開。
    程千帆點點頭，上了后排座位。
    大頭呂上了副駕駛。
    侯平亮以及另外一名巡捕，在小汽車的兩側(cè)踏板上，各自站立，手持警棍，以茲為警戒之用。
    “叭叭。”司機按了兩聲喇叭，車子快速行駛。
    沿途可見驚慌失色、猶如無頭蒼蠅一般四散奔跑的人群。
    程千帆皺了皺眉頭，他明白，這便是為何覃德泰會召集所有巡長回捕廳開會的原因。
    盡管被扔了炸彈的是英美租界，不是法租界，但是，這是一個極為惡劣的先例。
    這也打破了市民對于日本人不敢對租界動手的心里屏障。
    一旦租界與華界沒有什么兩樣，日本人依然敢于肆無忌憚的扔炸彈，這對于租界市民的心理影響極大。
    不少人會再度陷入被戰(zhàn)火支配的絕望和恐懼。
    這種情況下，市面上必然會亂起來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“呂哥，說說具體情況?！背糖Х珜Υ箢^呂說道。
    “是?！贝箢^呂立刻匯報情況。
    大約在半個小時前，日本轟炸機先是扔了一枚炸彈在公共租界中斷的教堂路，直接命中美國海軍的一個建筑，炸彈直接從三樓樓頂一路擊穿向下，落入底層。
    “美國人運氣不錯，炸彈竟然沒有爆炸?！贝箢^呂說道。
    緊跟著，日軍一枚炸彈落入了南京路，直接擊穿先施百貨的三層陽臺，立刻爆炸。
    當(dāng)時先施百貨以及先施游樂園內(nèi)人頭攢動，很多帶了孩子逛街游玩的市民聚集于此。
    永安百貨與先施百貨、游樂園及鄰近各商店傷亡慘重。
    “據(jù)說死傷差不多有一千人?！贝箢^呂表情凝重說道，“市民死傷大片，此外，最重要的是，管理紅綠燈和指揮交通的巡捕死傷十幾人，洋人也死傷幾十個，英國人和美國人很生氣?！?br/>     是的，英美公共租界對于這次轟炸慘案極為憤怒，最重要的原因是巡捕以及洋人出現(xiàn)重大傷亡，特別是后者。
    經(jīng)過一個煙雜店，程千帆透過車窗，瞥了一眼煙雜店門口的電線桿子，很快視線移開。
    程千帆回到薛華立路二十二號。
    中央巡捕房總巡長覃德泰召開緊急會議。
    首先是工部局的緊急通告，法租界當(dāng)局激勵譴責(zé)日軍轟炸英美公共租界的惡劣行徑，宣布法租界同公共租界‘共進退’，督促日本方面嚴懲肇事者，給出合理的解釋。
    隨后，覃德泰宣讀了警務(wù)總監(jiān)費格遜的命令。
    法租界各巡捕房加強巡邏，但有宵小作亂，亂世用重點，允許巡捕直接開槍擊斃。
    事實上，市面上已經(jīng)亂起來了，有蟊賊、癟三造謠說日本人要轟炸霞飛路，故意制造混亂，趁機洗劫商店。
    霞飛路巡捕房馬一守所巡應(yīng)變不及時，一開始竟然被暴亂分子偷襲，造成兩名巡捕死傷，雖然后來巡捕開槍彈壓，打死暴亂分子五名，抓捕三人，但是，霞飛路有數(shù)家店鋪都已經(jīng)是一片狼藉，陷于火海之中。
    若非消防局來得快，霞飛路幾陷于大火之中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散會后，覃德泰留下程千帆說話。
    “你的師傅馬一守表現(xiàn)很糟糕，極可能被撤職?！瘪绿┱f道。
    “定下來了嗎？”程千帆憂心忡忡說道，“如若有轉(zhuǎn)圜，還請覃總幫忙疏通一二，千帆和師傅感激不盡?！?br/>     “費格遜警監(jiān)很生氣。”覃德泰搖搖頭。
    公共租界那邊出了轟炸慘案，霞飛路這邊立刻有暴徒制造混亂，這令法租界警務(wù)總監(jiān)費格遜極為不滿，對于沒有能夠第一時間控制事態(tài)的霞飛路巡長馬一守的能力產(chǎn)生了極大懷疑。
    程千帆沉默不語。
    覃德泰看了他一眼，對于程千帆愿意嘗試拉馬一守一把，他還是比較滿意的，重情重義的手下，沒人會不喜歡。
    “這件事沒有轉(zhuǎn)圜余地了?！瘪绿┱f道，“若非路大章及時出現(xiàn)，帶領(lǐng)巡捕開槍射殺了兩名暴徒，控制住了場面，事情不堪設(shè)想?！?br/>     “路大章？”程千帆驚愕的看了覃總巡長一眼，竟然是路大章？
    “想不到吧?！瘪绿┮彩强嘈u頭。
    “前番路大章辦事不力被免職，師傅得了霞飛路巡長的位子，這一回，路大章弄不好要踩著師傅殺回來了?！背糖Х珖@口氣，實則他內(nèi)心驚呆了。
    “你去見一見馬一守，陪他喝兩盅，對他說，他是我手下出去的，他的事情我會記得心里的，有機會自會想著他。”覃德泰拍了拍程千帆的肩膀說道。
    “覃總?cè)P(guān)愛，千帆代師傅謝過?！背糖Х冻龈袆又?，敬禮說道。
    程千帆離開總巡長辦公室，沒有立刻下樓離開。
    而是直接去了政治處查緝班副班長皮特少尉的辦公室，找皮特少尉要了車鑰匙，借了他那輛雪鐵龍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馬一守有兩套房子，一套在中央?yún)^(qū)金神父路，一套在麥蘭區(qū)麥琪路。
    從中央?yún)^(qū)調(diào)任法租界霞飛區(qū)霞飛路巡長后，馬一守便住在了麥琪路的家中，因為麥琪路距離霞飛區(qū)比較近一些。
    喬春桃要了一壺茶，坐在茶攤上，吃著瓜子，聽著一個瞎子拉二胡。
    阿炳師傅名揚上海灘后，仿佛一夜之間，上海灘出來很多戴著墨鏡、拉二胡的瞎子。
    喬春桃在等。
    他剛才到了約定地點并沒有見到程千帆，便直接來了此地等候。
    這是組長事先交代好的預(yù)案。
    如若在煙雜店門口的電線桿子上看到突然出現(xiàn)的緊急信號，則行動立刻終止，所有隊員進入到蟄伏狀態(tài)。
    如若沒有看到緊急信號，他只需要來到這里等候，等待二次接頭即可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一輛法國雪鐵龍小汽車開過來了。
    喬春桃抬眼看過去，這是中央?yún)^(qū)巡捕房政治處皮特少尉的車子，他認得這個車牌。
    一個老頭準備過馬路，卻是害怕，有些猶豫。
    過馬路到一半，站在了那里。
    這輛車子的司機第一反應(yīng)稍慢，險些撞到老頭。
    隨后，車子繼續(xù)往前開了幾十步，車門打開，小程巡長拎著馬鞭下來，鞭梢指著老頭一通破口大罵，“嚀個老烏龜，找死啊?！?br/>     老頭本來就怕，又挨了罵，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    眾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過去。
    一個青布大褂的男子見狀，呵斥小程巡長欺侮老者的惡劣行為，然后直接就挨了一鞭子。
    男子氣急，指著小程巡長的鼻子就要繼續(xù)斥責(zé)。
    眾圍觀市民趕緊勸說，有人還一把捂住此人的嘴巴，還有人言請小程巡長大人大量，不要和這混人一般見識。
    小程巡長冷笑一聲，鞭梢戳了戳男子的眼鏡，眼鏡掉在地上，他直接上去，一腳踩在了鏡片上，腳上馬靴還用力碾了碾，隨后才闊步離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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