羅一鳴立在車門里沒有動,莫名其妙地望著站臺上的小于,直至看不到她人影才進(jìn)了車廂,把東西放在行李架上,最后找了靠窗的座坐下了,他有些困乏了。一夜未眠啊。他的眼睛睜不開了,他想睡一覺,又怕睡過站,就強睜著眼睛揉著太陽穴,想心事:小于這一夜圖個啥,真的只是想說說話?除此之外還有什么呢?進(jìn)屋就關(guān)燈,是怕被人發(fā)現(xiàn)還是想隱藏些什么?究竟怕什么呀?看來她對自己是有好感,最后還要求抱抱,咳,為什么就抱了呢?奶奶要求的男女授受不親信條哪里去了?他覺得自己真的出了問題,能說操守好嗎?為什么這么短時間就招惹了三個姑娘,他想著自己到底哪里不檢點了?是自己輕浮嗎?不,他確信自己挺穩(wěn)重,不會有問題。那為什么讓對方有錯覺?想來想去覺得問題還是在自己這里,自己若不輕佻怎么會這樣招風(fēng)?唉,他嘆了口氣。一種負(fù)罪感讓他很自責(zé)。
轉(zhuǎn)眼間,昌黎車站到了。羅一鳴覺得很奇怪,時間怎么過得這么快?候車時怎么過得那么慢?感覺簡直就像度日如年。他在車站廣場轉(zhuǎn)來轉(zhuǎn)去,他想買點東西回家。早晨的廣場挺熱鬧,賣什么的都有。這時他覺得餓了,饑腸轆轆的。兜里只有一斤糧票十元錢了,他想還是先給母親和兒子買點啥吧,他忍著餓,給母親買了雙棉線襪子,給兒子買了本小人書,給妻子買條圍巾,數(shù)數(shù)手中錢不到一元錢了,想,是在這里吃飯還是回家吃?這時就聽有人召喚他,他回頭看原來是趕車的表弟郭宇有,他剛交完甜菜從糖廠出來,回村路過這里碰上了羅一鳴,他喜出望外,把東西扔到車上,自己坐在外沿子上,喜滋滋地想:自己的運氣真好,碰上了表弟的大馬車,不然自己就需步行二十五里路回家,那要怎么個走法呀?一步一步地走多難啊,以前不就是這么走嗎?沒有交通工具??!這就是城鄉(xiāng)差別,還是城市好啊。
表弟十六歲就趕大馬車,很中用,馬車走在公路上,馬蹄聲噠噠,車輪滾滾,羅一鳴坐在車沿子上一搖一晃,很快就睡著了。
大馬車進(jìn)村停在了羅一鳴家門前,羅一鳴被叫醒,他睜開眼睛一看大吃一驚,哈,村莊大變樣,街道整齊了,倒塌的房屋都建起來了,原來街道上那些塑料棚都沒了,家家戶戶都搬進(jìn)了土木結(jié)構(gòu)的新房子里,雖然有的房子還是低矮的簡易房,這樣的變化很出乎羅一鳴的意料,農(nóng)民真是偉大。
自家的房子也是在原來地方蓋的簡易房,雖然低了點,但還不錯,很向陽,可以過冬。兒子先喊著跑出來,妻子紅花扎著圍裙雙手濕乎乎笑著迎了出來,就連母親也顫巍巍地走了出來。
羅一鳴見此,心里酸酸滴,覺得很對不住家人,出去就沒有回來,責(zé)任感呢?他一陣慚愧,這個家料理得井然有序,全是妻子一個人的功勞,羅一鳴從心里感謝她,更是敬佩她。不容易啊,她吃苦受累了!她的臉黑黑的,倆手粗糙,羅一鳴心就有些疼,她做了多少女人不該做的事情啊。母親的病也見好,這是羅一鳴最舒心的事情,走時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媽媽的病了。
吃飯時候,羅一鳴狼吞虎咽般地吃著,他餓極了,他想著若是不碰上表弟的車,自己餓著肚子走回來,將會是怎樣的景象?他都不敢想象了。他吃得很香甜,就是很普通的農(nóng)家飯菜,菜是白菜粉條,飯是玉米面鍋貼,這飯菜比飯店里的魚鴨肉還好吃。羅一鳴感慨地想道還是農(nóng)村好??!在城里待了這些日子,覺得吃得太單調(diào)了,沒滋沒味兒,不飽不餓的。
兒子在院里看小人書,妻子出工了。羅一鳴躺在炕頭睡覺,吃過飯他的困意又上來了,聽著母親講自己離開的這些日子里家鄉(xiāng)的變化,不厭其煩地講兒媳婦如何賣命打理這個家……羅一鳴聽著聽著就睡著了,鼾聲響起來,一聲比一聲大。
羅母望著熟睡的兒子,心里甜甜的,兒子能有今天也算出息了,自言自語說:“好兒子,你沒有辱沒祖宗,我就是死了也能合上眼睛了!”老人經(jīng)歷了那么多的艱難歲月,終于熬到兒子有了出頭之日,怎能不欣喜,怎能不激動?心里是五味雜陳,百感交集,情不自禁,老淚縱橫。
這時,羅一鳴哼了聲,隨著翻了個身。羅母以為兒子醒了,就急忙扭臉撩衣襟擦抹眼淚。聽聽沒動靜,她又轉(zhuǎn)臉,見兒子繼續(xù)睡著,吁了口氣,放了心,臉上浮上一絲笑。他坐在兒子身旁,目不轉(zhuǎn)睛地看著兒子睡覺,不再說話,連大聲出氣都不敢。這就是一個母親對兒子的情感,偉大的愛。
羅一鳴睡覺時候,村里老少爺們,嬸子大娘姐妹們都來看過他,被羅母擋住了,說羅一鳴醒了會去看你們,他心里真高興,兒子人緣真好,他覺得自己很光彩。
羅一鳴這一覺一直睡到天黑才醒過來,他打著哈欠,伸著懶腰,筋骨活泛,渾身舒服。這自家熱炕頭睡著就是舒服就是解乏。他一陣感慨,還是農(nóng)村好??!這熱炕,沒的比!
羅母對兒子說:“你睡覺時,好多人來看你。抽空到各家串串吧,人情不能丟哇!”
羅一鳴說“我這就出去走走。”說著話出了門正好跟興沖沖收工回來的妻子碰個滿懷。
羅一鳴望著灰頭灰臉滿身塵土的妻子問,“你這是干什么去了?弄這身土?”
齊紅花摘下頭巾,一下一下?lián)凵砩系耐?,立時塵土飛揚。羅一鳴喝了聲,說“好家伙,成了土人了,把頭巾給我,我給你撣撣吧,”他攥著頭巾,輕輕為妻子撣土,從頭到腳,從前胸到后背,撣了個徹底。
齊紅花頓時感到清爽多了,渾身一陣輕松,望著丈夫笑。
“還笑?干什么活兒弄這身土?”
“打場?!?/p>
“你打場?男的呢?”
“你走后,隊里成立了建筑隊,開始為社員家蓋房子,現(xiàn)在還承攬外村活兒。”
羅一鳴聽了,想,怪不得家家房子蓋得那么整齊,有了專業(yè)隊伍了,自己回來前還為房子事?lián)鷳n呢,這下問題解決了,心里也明白了,進(jìn)屋時自己就想問家里這房子怎么蓋起來的呢?羅一鳴想,一場地震震出來個建筑隊,覺得真是天無絕人之路??!
齊紅花望著一陣出神的丈夫,捅了一下他問,“想啥呢?”
“沒想啥。媽讓我到各家串串門?!?/p>
“去呀,快去快回,我等你呀。”嫵媚一笑,飄然進(jìn)了屋。
羅一鳴好久沒見妻子這么笑了,他的心砰然沖動,這種感覺結(jié)婚前后時有過,就是人們說的那種激情燃燒。對,他現(xiàn)在又燃燒了……他真想回屋跟妻子親熱一番,可是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了,到各家串門去了。
齊紅花先洗涮后吃飯,所有一切都收拾好了,就等丈夫歸來。
農(nóng)村的夜越來越靜謐。夜空上,群星閃爍,一勾彎月,樹葉動也不動一下,地上的倒影更無聲息,象水墨畫似的。沒有人呼馬叫。沒有雞鳴狗吠,靜極了。只有那不知趣的蟋蟀的叫聲一陣又一陣,一聲更比一聲高,破壞了這寧靜的夜。
齊紅花久等丈夫不歸,心就有些急,干了一天活兒能不累嗎?她就和衣躺下歇著,但是躺不住啊,躺那兒就起來,起來再躺下,再起來,她并不覺得累也并不覺得乏,她興奮,只有興奮。時間一分一秒地過著,他寬慰著自己,就快回來了,耐心等吧。他側(cè)耳聽窗外的動靜,除了蟋蟀聲沒有別的聲息。左等不來右等不來,她在屋里坐不住了,就走了出去到院外,她翹腳引頸眺望,站久了她就回屋,再出屋,再回屋……她失望了,她不耐煩了,她氣急敗壞了,一怒之下她就回了屋,再沒有出來。
羅一鳴啥時候回來的,她不知道,羅一鳴拉她的時候,她抽回胳膊,“別碰我!”
羅一鳴一愣怔,老實地站在那里,不知何故。是紅花心里不舒服?還是身體累壞了?不對呀,自己串門前,精神挺好的呀,不像有什么不舒服呀,對,一定是她嫌自己回來晚了,等得不耐煩了,紅花呀紅花呀,你錯怪了我,我何嘗不著急呀?有什么辦法呀?到哪家都得坐會兒吧,都得說幾句話吧,不能進(jìn)去就出來吧?再說最后看白書記時候,時間耽誤了,出不來呀,人家專門給我做了我最愛吃的黏火燒,主要還不是這個,他向我介紹了大隊的震后發(fā)展規(guī)劃,那規(guī)劃真是振奮人心啊,我看到了槐樹莊的前景,那是燦爛春色一片光明啊,那也是我的向往?。∥叶己蠡谶M(jìn)城了,我也講了我進(jìn)城后的種種情況,談了我的感受,覺得那不是自己應(yīng)該呆的地方,那里的人勾心斗角爾虞我詐,人際關(guān)系很不好處,那工作也繁重更陌生,自己很難適應(yīng),我是熱愛文學(xué),但作為愛好可以,作為事業(yè),我就不夠格,沒那份能力,我認(rèn)為我還是適合在農(nóng)村,白書記也后悔讓我出去了。我們談了很多很多,回來就晚了,沒想到你還真的等不及了,這么沒出息?
齊紅花聽了“呸”了他一口“德性!”隨手關(guān)了燈,把丈夫緊緊攬進(jìn)懷里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