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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是。”姜玉姝無意親近婆婆, 爽快后退幾步。
靈堂內, 靖陽侯唉聲嘆氣,掙扎著起身,嫡幼子郭弘軒搶步攙扶。靖陽侯邁出門檻,掃了掃低眉順目的二兒媳,妥協(xié)地對發(fā)妻說:“罷了, 事已成定局, 多說無益,眼下要緊的是治喪。”
王氏卻悲憤填膺, 不愿就此罷休, 急赤白臉地說:“侯爺既比我會教, 就該把耀兒也教導成才,卻為何從來只會責備長子?耀兒動輒得咎,每當他犯錯, 您必定拉著我一塊兒嫌;但弘磊忤逆長輩時, 您不也是任其胡鬧?弘磊色令智昏,一意孤行, 娶了個尋死覓活的攪家精, 這叫‘明理孝順’嗎?”
“如此聽來, 你是怪我偏心了?”靖陽侯驀地沉下臉。
“豈敢?”王氏別開臉。
靖陽侯不住地悶咳, 臉青唇紫,吃力地說:“我何嘗不是盼望兒子們成才?但弘耀自幼好逸惡勞, 近兩年又嗜賭如命, 我嚴加管束, 你卻一直偷幫著還債,縱容他越欠越多,最終干出貪墨軍餉的事兒,令祖宗蒙羞!”
“其實,皆因侯爺平日過于嚴苛,耀兒畏懼您,才不敢告訴父母欠下了賭債。否則,他怎么會鋌而走險?”
“夠了,少強詞奪理!”
……
公公婆婆互相埋怨,爭執(zhí)不休,姜玉姝不便插嘴,扭頭望了望后方:為治喪,府里的管事們接連回話,郭弘磊責無旁貸,忙得一時間脫不開身。
下一瞬,姜玉姝終于聽見胖墩墩的小叔子開腔勸解:
“父親、母親,求您二位冷靜些,都少說兩句罷,一會兒親友們來了,瞧見這樣多不好。”郭弘軒鼓足勇氣,試圖攙扶母親,卻被一把揮開。
“孽障,孽障。祖宗辛辛苦苦打下的家業(yè),只怕要被弘耀那小畜生給毀了。”靖陽侯老淚縱橫,被下人攙回了靈堂。
王氏心亂如麻,既擔憂,又哀慟,對幼子說:“傻孩子,你大哥是被陛下賜死的,不宜大辦喪事,只給親近的幾處親戚送了訃文,別的沒敢請。”
郭弘軒不知所措,呆呆“哦”了一聲,轉身時順勢打量階下的二嫂。
姜玉姝敏銳察覺,愣了愣,微頷首以致意。
郭弘軒撓撓頭,客客氣氣喚了聲“二嫂”。
姜玉姝登時犯了難:原主含冤受屈,不甘愿嫁,對靖陽侯府了解極少,連郭氏四兄弟的名字都不清楚。
幸而,郭弘磊匆匆趕到了,及時告知:“他是四弟弘軒。”
姜玉姝點點頭,剛想打個招呼,一只腳已邁進靈堂門檻的婆婆王氏卻倏然轉身,遷怒喝問:“弘磊!看看你娶的好媳婦兒,一進門就上吊自縊,外人必定猜測婆家苛刻威逼,靖陽侯府多冤枉?照我說,這種女人留不得,一旦留下,必成禍害。你說呢?”
小夫妻對視一眼,姜玉姝內心五味雜陳,暗忖:從在臥房的商談中可知,他信任原主,并頗有好感。然而,原主已死,他救回了一個完全陌生的靈魂。不知當他得知真相時、將作何感想?
郭弘磊依計行事,跨前一步擋住妻子,順水推舟,躬身答:“母親言之有理,孩兒十分后悔當初未聽從您的勸誡。姜氏實在太任性妄為了。”
“哼。之前若是聽我的,今兒也沒這些麻煩。你這逆子,要怪就怪自己,從來不大肯聽娘的勸,擅做主張!”王氏拉長了臉,把怒火一股腦兒傾瀉在姜玉姝身上,昂首吩咐:“既如此,寫一封休書即可,無需隱瞞,你實話實說,諒姜家也沒臉理論什么。”
郭弘磊滿懷遺憾,卻別無良策,“孩兒明白了。”
“去吧。趕緊打發(fā)她走,以免她趁人不備再度尋死,盡給府里添亂。”
“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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”郭弘磊沉沉應聲,話鋒一轉,勸慰道:“還望母親節(jié)哀保重,否則,大哥在天之靈也不安。”
霎時,王氏淚如雨下,捶胸悲喊:“弘耀,我可憐的兒,明明昨天你還活著,竟突然丟下娘去了,叫父母白發(fā)人送黑發(fā)人,這是要我的命吶!”她一邊哭,一邊返回靈堂,無暇考慮其它。
愁云慘淡,丫鬟小廝瑟縮侍立,噤若寒蟬。
郭弘磊強自振作,囑咐道:“你先回房歇著,我馬上草擬休書,盡快送你回娘家。”
“我——”姜玉姝攥緊絲帕,穿越不到半天,就碰上諸多麻煩,任她絞盡腦汁,眼下也理不清,干焦急。
郭弘磊見狀,視佳人為依依不舍,心里一軟,安撫道:“別怕,我會向岳父解釋清楚的。”
“那,你、你們怎么辦?”姜玉姝不禁為對方擔憂。
“恭候圣意。”郭弘磊神態(tài)肅穆。
少頃,一行人行至院門,遠遠便見管家引領一身穿三品官袍的老者走來。
“岳父來了!”
“啊?”那位就是原主的父親?姜玉姝頓感緊張,生怕姜父發(fā)現(xiàn)如今的女兒芯子已換。
郭弘磊雷厲風行,撂下一句“我先和他談談”就疾步相迎,翁婿倆湊近商談。
姜玉姝止步,原地觀望之余,竭力回憶原主與父親相處的方式,謹慎斟酌:幸好,姜父威嚴古板,長女嫻靜怯弱,對父親一向恭敬有余而親密不足,平日見面只需請安,極少閑聊。
片刻后,姜玉姝發(fā)現(xiàn)父親皺眉板起臉,又是搖頭,又是擺手。
“不,不妥。”姜世森現(xiàn)任工部左侍郎,年近不惑,儀表堂堂,頜下蓄一縷長須,連連擺手,“這怎么行?這大大不妥!”
郭弘磊坦率直言,“您為官二十載,什么風浪沒見過聽過?小婿絕非危言聳聽。家兄犯下大錯,貪墨案的其余罪犯皆已株連全家,以陛下的圣明公允,靖陽侯府極可能難逃一劫。”
“唉,世子真是糊涂了。”姜世森捻動長須,沉吟不語。
郭弘磊誠懇游說:“眼下郭家自身難保,玉姝昨日才嫁進門,無辜至極,小婿不忍其受株連,還求岳父快帶她回去避一避。倘若陛下開恩赦免,小婿再接她回來;倘若陛下降罪,她便不會被連累。您看如何?”
“這……”姜世森眉間皺成一個“川”字,思前想后,最終斬釘截鐵答:“不!這不妥,我不贊成。”
“莫非您老有更好的法子?”
“唔。我先去看看玉姝。”姜世森越過女婿,徑直走向女兒。
早有準備的姜玉姝定定神,忙迎上前,屈膝道:“女兒給父親請安。”
姜世森訝異問:“你的嗓子怎么回事兒?”
“咳。”姜玉姝一怔,余光飄向丈夫,以眼神問:你沒告訴他我昨天自縊了啊?
為免節(jié)外生枝,郭弘磊含糊答:“她著涼了。”
看著四月天還穿立領比甲的長女,姜世森信以為真,嘆了口氣道:“我這女兒,身子骨打小兒就弱些,尤其怕冷。”
丈夫幫忙遮掩,姜玉姝感激之余,配合又咳嗽兩聲。
豈料,院門口忽然響起王氏的嗓音:“姜大人有所不知,令嬡昨天賭氣上吊了,幸而弘磊及時相救。”
“什么?”姜世森大吃一驚,扭頭質問:“可有這回事?”
姜玉姝暗暗叫苦,見瞞不住,只能點了點頭。
“胡鬧,你簡直胡鬧!”姜世森黑著臉訓斥。
郭弘磊正欲打個圓場,卻聽母親立在階上淡漠道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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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可不是胡鬧么,嚇得府里人仰馬翻。因此,還請姜大人速帶令嬡回去,我們很是害怕她又自尋短見。”
兩親家見面,婆母冷冷淡淡,張嘴就說休兒媳。姜世森臉色難看,可他自持滿腹經(jīng)綸,從不屑與婦人理論,一時間僵在原地。
姜玉姝見狀,不由自主涌上一股內疚,替原主道歉:“女兒知錯了,不應該給您丟人的。”
“岳父,其實她——”郭弘磊話沒說完,就被姜世森疲憊打斷:“弘磊,你不必替玉姝遮掩了。都怪我這個做父親的沒教好女兒。”
這時,靖陽侯拖著病體蹣跚來遲,咳喘著致歉:“親家!切莫同婦人一般見識,難得、難得你迅速來探,快進屋坐。”
姜世森臉色緩和,上前拱手,寬慰道:“事已至此,只能勸侯爺節(jié)哀順變,多保重身體。”
“唉,家門不幸,出了個孽障!請,進屋說話。”
小夫妻四目對視,一齊松了口氣。
王氏被丈夫駁了面子,臉上十分掛不住,沖口而出,高聲道:“侯爺!姜大姑娘一進門便尋死覓活,擺明了厭惡婆家,咱們還強留她做什么?還嫌府里不夠亂么?不如讓她回娘家去。”
“胡說!我看磊兒媳婦就很好,昨天她只是被刑部官差嚇壞了罷了。”當著眾人,靖陽侯臉上也怪不住,厭煩地下令:“來人,立刻送夫人回房歇息。”
“是。”
“放肆!給我退下!”王氏奮力一掙,釵發(fā)凌亂,眼尾嘴角皺紋耷拉,咬牙切齒,儀態(tài)全無。
初來乍到的姜玉姝左顧右看,選擇侍立父親身邊;郭弘磊則攙扶父親,無奈地提醒:“您快別動氣了,大夫交代忌怒。”
姜世森面無表情,胡須顫抖,猛地跨前兩步,鄭重表明:“侯爺,姜某教女無方,給府上添了亂,實在慚愧。但自古女子有三從四德,玉姝既已出嫁,便‘生是郭家的人,死是郭家的鬼’,她若不好,理應由婆家管教,縱打死也無妨。”頓了頓,他慷慨激昂,擲地有聲道:
“姜家的女兒,斷斷不能被休棄!”
“弘磊,姜家不收留已出嫁的女兒,你若休妻,就是逼玉姝死。”
“岳父——”郭弘磊瞠目結舌。
姜玉姝更是目瞪口呆,震驚失神,心想:荒唐,太荒唐了!寧可被婆家打死,也不準離開?父親拒絕收留已出嫁的女兒?被休棄等于沒臉活著?
她還沒回神,突見甬道盡頭有大批官差帶刀走來,簇擁一太監(jiān),那太監(jiān)雙手高捧一明黃筒狀物。
姜玉姝屏息問:“他們是什么人?”
郭弘磊扼腕道:“糟糕,來不及送你走了!”
“壞了,完了。”靖陽侯整個人晃了晃,喃喃說:“祖宗的家業(yè),看來是守不住了。”
眨眼,那太監(jiān)行至面前,嚴肅宣告:“圣旨到!靖陽侯府上下人等,速速前來接旨!”
王氏臉色慘白,驚慌失措地問:“侯爺,侯爺,怎么辦?”
靖陽侯腿一軟,撲通跪倒,無力言語。
郭弘磊深吸口氣,先吩咐管家:“欒順,立刻去叫所有人出來,迎接圣旨。”
“是。”管家跌跌撞撞地跑進了后院。
而后,郭弘磊左手攙著母親,右手握住妻子胳膊,啞聲對姜世森說:“岳父,小婿愧對您的囑托,玉姝跟著我要受苦了。”語畢,他拉著兩人緩緩下跪。
圣旨當前,姜世森少不得也撩袍陪跪,悲嘆道:“這是她的命,怨不得你。”
少頃,靖陽侯府上上下下跪了一地,個個惶恐懼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