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起, 嘈雜混亂中, 裴文灃被吵得頭疼, 意欲回縣衙再詢問緣故, 剛轉身, 卻遭女子辱罵, 并且袖子被人一把揪??!他毫無防備, 被拽得一個趔趄。
"你——"裴文灃愕然,臉色一變, 十分不悅。
"嘿,這位姑娘, 大庭廣眾之下,你知不知羞?懂不懂得害臊?松手!"親信小廝寸步不離左右, 卻防不住身手敏捷的攔路女子, 慌忙使勁拽回裴文灃的袖子,張開雙臂阻攔, 不悅道:"當眾辱罵朝廷命官, 你好大的膽子。"
"去去去!"
"讓開, 趕緊讓開, 我們公子趕著去府衙上任, 滁節的案子,不歸我們公子管,你應該去求聶縣令。"
"對不起, 我、我急昏頭了,不是故意罵你的。"藍衣女子焦頭爛額, 狼狽窘迫。
裴文灃撣撣袍袖,面無表情。
老百姓攔路鳴冤,馬車被截停,他新來乍到,完全不了解案情,見吵得不像話,故納悶下車詢問事故。
結果,主仆仨被一群鏢師團團包圍。
他主管巡捕緝盜,因為說了句"此案當由本地聶縣令辦理,爾等退下,休得妨礙公務",遭被告的弟弟與妹妹糾纏辱罵。
"裴大人,我大哥蒙冤入獄,已經一個多月了,生死不明,聶縣令至今未開堂審理,也不允許我們探視——"藍衣女子擔憂長兄安危,心急如焚,滿臉哀求之色,語速飛快,卻猛地被打斷:
"放肆!"
"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?"
"大膽刁民,竟敢公然輕蔑辱罵朝廷命官,來人吶,把這伙目無王法的刁民統統抓起來,關進監獄!"滁節縣令姓聶,怒火中燒,吹胡子瞪眼。
"是!"十余名衙役聽令行事,拔刀指向鏢師,大聲訓斥:"刁民,立刻放下兵器,老實跪下!"
"簡直狗膽包天,沖撞了二位大人,還不趕緊跪下?"
"交出兵器,跪好!再胡攪蠻纏,待會兒重重地罰。"
……
鏢師亦十余人,個個孔武有力,重義氣,少東家沒下令,誰也不動彈,面面相覷,僵持住了。
滁節縣令見狀,怒火愈盛,厲聲喝問:"杜老四,你吃熊心豹膽了嗎?立刻叫你的人住手!"
綽號杜老四的年輕人一身黑色勁裝,腰懸長劍,梗著脖子答:"從頭至尾,我們根本沒動手,住什么手?我大哥分明是被冤枉的,請大人明察公斷!"
"杜老大是否被冤枉,衙門正在調查,本縣自會秉公判決。官府查案,豈容你指手劃腳?"滁節縣令黑著臉,氣急敗壞地喝令:"放下兵器,統統跪下!否則,休怪本官以‘持械襲擊官員’之罪名逮捕你們。"
杜老四的胞妹,名叫杜飛燕,年方十六,身姿高挑,淺蜜色皮膚,俊眼修眉,亦佩劍。她臉無血色,慌亂無措,解下劍并丟在地上,旋即拽住兄長,急切勸說:"四哥,冷靜些,咱們是來求人的,絕不能動手。既然對方讓放下兵器,就放下吧,以免又被亂扣罪名。"
"哼,官官相護,蛇鼠一窩!"杜老四年輕氣盛,怒火沖天。
下一瞬,郭弘磊率領手下趕到。
他按著刀柄,詫異環顧四周,關切問:"裴兄,沒料到會在此處碰見你。這是怎么回事?需不需要我幫忙?"
裴文灃一愣,疑惑皺眉,不答反問:"你不是在赫欽衛嗎?怎的跑來庸州了?"他抽空觀察周圍,粗略掃了掃,"那些衣衫襤褸的,是什么人?"
"換防。"郭弘磊踱近,簡略解釋道:"上月底,我奉命趕來庸州,戍守圖寧衛。那些全是充軍的犯人,我剛收的,新兵。"
"原來如此。"裴文灃恍然頷首,場面實在太混亂,他并未發現百米外的兩輛馬車。
滁節縣令在旁端詳,見郭弘磊戎裝筆挺,且氣度不凡,便拱手,客氣問:"聶某乃滁節縣令,不知該如何稱呼閣下?"
"這是我們圖寧衛的郭千戶。"親兵告知。
"喲,原來是郭千戶!"品級不如人,滁節縣令霎時滿臉堆笑,熱情洋溢,拱手說:"失敬失敬,幸會。"
郭弘磊還禮答:"幸會。抱歉,打擾二位處理公務了。"
"唉,哪里?聶某慚愧,治理無方,導致城門口亂糟糟的,讓您見笑了。"滁節縣令無奈苦笑,主動告知:"這伙刁民是鏢師,押鏢時與雇主發生錢財紛爭,被雇主告上衙門,因不滿案子尚未判決,竟持械圍堵、辱罵朝廷命官,魯莽狂妄,始終不肯放下兵器。"
裴文灃定定神,盯著杜老四,沉聲質問:"本官一再容忍,你們卻得寸進尺,佩刀佩劍地攔路,究竟什么意思?莫非想刺殺朝廷命官?"
"我們是來求你主持公道的,何曾流露刺殺之意?你怎能隨口捏造罪名冤枉無辜?"杜老四生性魯莽,脾氣暴躁。
杜飛燕被兄長護在身后,她剛及笄不久,自幼嬌生慣養,缺乏為人處世的經驗,探頭望著面如冠玉的"狗官同伙",解釋說:"押鏢跑江湖,攜帶兵器是為了防身,并沒有其它意思,你不要誤會。"
郭弘磊劍眉擰起,氣勢威嚴,高聲問:"押鏢有押鏢的規矩,官府有官府的規矩,平日各忙各的,但按律法,當涉及官司時,民眾必須遵從官府的規矩!二位大人多次命令交出兵器,你們為什么不照辦?"
"你們是想主動放下,還是想讓我們搭把手?"郭弘磊穩站如松,被手下簇擁著。眾親兵剽悍,紛紛呵斥:
"叫你們放下就乖乖放下,啰嗦什么!"
"佩刀佩劍的,嚇唬誰呢?莫非想和老子比劃比劃?"
"都是聾子啊,知道抗命是什么下場嗎?"
……
"四哥,消消氣,把劍給我,求你了,咱們勢不如人,節骨眼上,識時務者為俊杰!"杜飛燕掃視高大威猛的邊軍,心驚膽戰,一下子害怕了,硬搶過兄長的佩劍,丟在地上,又跑前跑后催促:
"各位,快放下兵器,仔細還沒救出大哥,咱們倒也被關進監獄了。"
須臾,"丁零當啷~"一陣響,氣憤填膺的鏢師們忍辱負重,陸續交出刀劍。
縣衙衙役見狀,忙碌收走刁民的武器。
杜飛燕臉色蒼白,鼓起的勇氣徹底消失,畏懼黑臉縣令和威嚴武將,猶豫瞬息,瞅準了斯文俊逸的知州,竭力鎮定,撲通跪在裴文灃跟前,仰臉說:"裴大人,諸位大人,您幾位大人有大量,饒恕我們這些一時糊涂的‘刁民’吧,我們知道錯了,千不該萬不該,不該冒犯朝廷命官。"語畢,她咬咬牙,不停磕頭:
"求求幾位大人,寬恕我們一次,下回再也不敢了。"
"妹妹!"杜老四驚呆了,彎腰攙扶,"你、你這是干什么?"
杜飛燕掙脫了,繼續磕頭,"求各位大人饒恕!"
裴文灃俯視"女刁民",發覺她嚇白了臉,明顯懼怕,卻忍得住,并未流一滴眼淚,不禁暗道:倒有幾分骨氣。
短短片刻,郭弘磊迅速鎮住了局面,再無人敢大喊大叫。
相隔百余米,姜玉姝與魏旭等人遲了一步,當趕到時,只見一個少女磕頭求饒,均困惑不解。
天快黑了,晚風寒冷。姜玉姝裹緊披風,披風帽子寬大,被風刮起,她抬手按了按,定睛審視,昏暗中卻看不清陌生少女的面龐。
郭弘磊聞聲扭頭,側身一步,讓了個位置,"嚇著你了?"
姜玉姝靠近,并肩站立,搖搖頭,"怎么回事?。眶[哄哄的。"她望向表兄,"表哥,果然是你,剛才在馬車里,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。"
"你沒聽錯。"裴文灃嘆了口氣,"這些人就是在罵我。"
姜玉姝欲言又止,安慰道:"你才剛到庸州,還沒開始辦案吧?其中想必有誤會。"
"刁民的胡言亂語,不值得裴大人放在心上。"魏旭拱手見禮。
裴文灃還禮,訝異問:"你……這么快就重新辦妥通行文書了?"
"其實,東西沒丟,只是落在劉村了。"魏旭頗尷尬。
"哦。"
杜飛燕磕得犯暈,額頭一片紅腫。她心慌仰臉,打量斯斯文文的裴文灃,又打量端莊秀美的姜玉姝,飛快思考,正欲舍知州而求其表妹時,卻聽滁節縣令吩咐:
"來人吶,把這伙鬧事的刁民統統帶走,關進監獄,明日審理!"
然后,縣令拱手,熱情邀請:"天色已晚,幾位大人請隨聶某進城。眼下庸州百廢待興,客棧十分破敗,諸位若不嫌棄,后衙有不少客房,將就落腳,如何?"
眾人尚未回答,杜飛燕聽見"統統關進監獄"時,瞬間眼前一黑!十六歲的少女,極度恐懼監獄,一旦入獄,清白名譽盡毀。
思及此,杜飛燕心膽俱裂之余,不管不顧,猶如撲向救命浮木一般,膝行挪向姜玉姝,語無倫次,顫聲哀求:
"這位好心的姐姐!求求你,我、我們沒犯法,求姐姐大發慈悲,幫忙求求情,您的大恩大德,我們一定盡力報答!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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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:
姜玉姝:(⊙o⊙)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