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風(fēng)拂煦,旭日當(dāng)空。清麗的松江水反射出瀲滟的波光,氤氳在波光中慢慢消散,現(xiàn)出水上的石板橋,石板是一塊塊泛著歲月痕跡的青石,仿佛微微曲折的一行琴鍵,一個小童調(diào)皮地從這琴鍵上跳過,潺潺的流水就像音樂般傳出。
這里是蓼皋,松江畔,一座偌大的宅院,宅院雖大,卻沒有城中高門大戶的那種森嚴(yán)氣氛,反而盡顯農(nóng)家純樸之氣。這里就是于家老宅。
老宅子里,于撲滿和于家海神色緊張地看著他們的二哥于問舟。屢屢敗給于珺婷后,于問舟似乎大徹大悟了,往昔的桀驁不馴全然不見了蹤影,在族內(nèi)事務(wù)上,他很少再給侄女添堵。
于撲滿喜形于色道:“二哥!不用咱們出動一兵一卒,咱們只需按兵不動,不往銅仁赴援,事成之后,大哥這一脈就絕了,你就是土司啊,我們兩兄弟也不用靠邊站了。于家在咱們?nèi)值苁掷?,一定能發(fā)揚(yáng)光大?!?br/>
于問舟淡淡地瞟了他一眼,緩緩道:“不管如何,珺婷總是大哥的骨肉,咱們不忿她做土司,倒要號令咱們這幾個叔父,卻也不必置她于死地吧?”
于家海“嗤”道:“二哥,于家族人過千,死個女娃兒,有什么了不起?!?br/>
于問舟垂目不語。于撲滿急道:“二哥,難不成你還要增援銅仁府,搭救那個丫頭,救她出來,繼續(xù)踩在咱們頭上?”
于問舟沉吟了一下,道:“從這幾年看,珺婷這丫頭做的挺好,是個合格的土司。咱們年紀(jì)大了,就算奪了這份家當(dāng),還能當(dāng)幾天家?她這么爭氣。你我也可以放心了。”
于家海道:“那么……大哥是要拒絕張繹,赴援銅仁!”
“不錯!”
于問舟緩緩站了起來,沉聲道:“送張繹離開吧,告訴他,如果我于氏土司遇害,于家,決不罷休!”
于撲滿大急,挺身就要反駁,被于家海一把拉住。道:“好!反正我們聽二哥的,你既然這么決定,那就這么辦吧!兩國交兵,不斬來使。三哥,咱們?nèi)ニ蛷埨[離開!”
于家海拉著于撲滿出去,一到外面,于撲滿立即不悅地道:“你拉我干什么?二哥真是越活越回去了。我原還以為他對那妮子低聲下氣,是故意隱忍,沒想到他還真慫了。你也甘愿受她驅(qū)使?”
于家海扭頭望了一眼,低聲道:“二哥的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。再說,就算你我反對,他要帶人去銅仁,你能攔著?如果……讓他留守根基,咱們兩個去銅仁……”
于撲滿雙眼一亮,道:“你是說?”
于家海陰陰一笑,道:“將在外,君命有所不授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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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咳!”
葉小天咳嗽一聲,于珺婷盤膝坐在榻上,輕輕翻著一份話本兒,真難為了她,在這密室中居然還藏了解悶的話本兒,以致葉小天不禁有些惡意地猜測:“這位監(jiān)州大人是不是在府衙里有個相好了,兩人沒事兒就藏到下邊來胡天黑地一番?”
不過想想于監(jiān)州的性格,她要真有個男人,只怕還真用不著藏起來。而且她是土司,根本就是個土皇帝,就像武則天做了皇帝,普通女性需要承擔(dān)的根本不能再約束她,于珺婷也是一樣。
“咳!咳咳!”
葉小天又用力咳嗽兩聲,于珺婷揚(yáng)起眉梢,瞟向他。
葉小天道:“這里吃的喝的都有,馬桶呢?有沒有,不會……也要在這里解決吧?”
吃喝也就算了,如果拉撒都要在同一間屋里,哪怕同為男性葉小天都覺得不自在,何況對方是女人,而且不是他的女人。
于珺婷看了他一眼,指了指石床尾部,道:“那兒是道可以活動的門,推開。”
葉小天松了口氣,于珺婷又低下頭,津津有味地看書,看了一會兒感覺葉小天沒有動作,不禁又抬起頭,奇怪地道:“怎么不去?”
葉小天道:“我只是問問,現(xiàn)在并不想方便。”
于珺婷白了他一眼,繼續(xù)看書。
葉小天道:“通風(fēng)口在哪?這里邊一點(diǎn)都不氣悶,可我怎么看不到通風(fēng)口?”
于珺婷根本不理他,葉小天又道:“你困在這兒,似乎一點(diǎn)都不關(guān)心?就不想想回頭怎么出去?也不想想張家還有什么近一步的舉動?”
于珺婷淡淡地道:“有什么好擔(dān)心的,他是狗急跳墻而已。如果能殺得了我,才能反敗為勝。只要我不死,外有于家和其他各路土司,內(nèi)有戴同知,文先生和于海龍也會發(fā)動反擊,我只需在此坐等,不消三五日,就可以出去,到時候,我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奪了他的知府之位!”
于珺婷說話的時候,葉小天已無聲無息地走到她的面前,于珺婷忽然察覺燈光變化,一抬頭,就見葉小天正站在面前,本能地瑟縮了一下,緊張地道:“你干嘛?”說著,她的手已經(jīng)向后摸去。
葉小天有些忍俊不禁,道:“你怕我干嘛?如果怕,那晚做客我府的時候你又……”
于珺婷紅了臉,瞪起眼睛道:“我怎么樣?”
葉小天一笑,忽然伸出雙手,一下了把于珺婷的雙手抓了回來,于珺婷這回真的有點(diǎn)緊張了,葉小天抓著于珺婷的雙手,道:“你的手很涼?!?br/>
“嗯?”于珺婷疑惑地看著他:“你還是個大夫?”
葉小天道:“就算你料定張雨桐一擊不中,必會被你擊敗,也不應(yīng)該全不惦記外邊的變化。況且,據(jù)我所知,你好象說過,你的三個叔父都不大服你,他們真會聞訊趕來搭救?”
于珺婷強(qiáng)笑道:“怎么不會呢?再如何不和,終究是一家人?,F(xiàn)在外人欺上門來,他們豈會坐視。”
葉小天搖搖頭,道:“可你也說過,這個外人,只是希望于家低頭,他沒有那么大的胃口吃下于家。既然他沒有消滅于家的能力,那么與你不和的三個叔父,會不會借外人之手干掉你,自己當(dāng)家?”
于珺婷佯怒道:“你胡說什么,這怎么可能!”
葉小天嘆了口氣,道:“監(jiān)州大人,你在強(qiáng)作鎮(zhèn)定!其實(shí),你怕的很!你甚至害怕我知道真相后,立即也棄你而去,所以你不敢露出絲毫緊張,是么?”
“沒有!你胡說,我才不怕……”
于珺婷的眸中已經(jīng)露出恐懼的神色,但仍矢口否認(rèn)。
葉小天道:“我方才一直在看你,你一共翻了十四頁,每一頁停頓的時間不一,但是你的眼神始終平視著書頁,不曾移動過一次。我想,你方才到底看了些什么,你自己根本不知道!”
晶瑩的淚光,在于珺婷的眸中迅速蕩漾起來,于珺婷被葉小天的這句話徹底擊碎了偽裝的外殼,淚水撲簌簌地滾落下來。
葉小天輕輕蹙起了眉頭,輕聲道:“我說對了?”
于珺婷掩面哭泣:“我不知道外面已經(jīng)什么樣了,我不知道,真的不知道。”
葉小天道:“你賣給我的那幢別院,有地道、有機(jī)關(guān),你的簽押房里,也有暗道機(jī)關(guān),還有大悲寺,只要可以,你恨不得在你所有會去的地方,都留下可以讓你藏身的暗道。這是為什么?
我以前在京城的時候,在我們巷子里有一位員外,很有錢,可他年輕的時候,曾經(jīng)很窮很窮,常常吃不上飯。后來他發(fā)達(dá)了,可不管他到哪兒,都會叫下人帶著一堆吃的,哪怕他根本用不上,因?yàn)樗I怕了,已經(jīng)成了一種病,哪怕已經(jīng)大富大貴,他還是要親眼看到一堆吃的放在身邊心里才安寧。你到處建秘道,應(yīng)該也是一樣的心理吧?”
于珺婷嚶嚶地哭泣,她的堅(jiān)強(qiáng)已經(jīng)再也偽裝不下去了。
葉小天又嘆了口氣,道:“你如今生死未卜,那些地方土司們未必還靠得住,尚未離開銅仁的那幾位,很可能不是被殺就是被抓了。你的三位叔父向來不忿你占據(jù)土司之位,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,也不可能出兵助你。至于戴同知,這種情況下只怕也會自留退路,不會為了你和張家拼死一搏,只憑文師爺和于海龍,根本無濟(jì)于事。雖然于頭人號稱萬人敵,可他畢竟不能真的做到萬人敵,是不是?所以,你現(xiàn)在只能等,你什么都做不了,只能聽天由命,是不是?”
“你不要再說了,求求你,不要再說了!”于珺婷一把撲到葉小天的懷里,緊緊抱著他的腰,苦苦央求起來。
葉小天輕輕撫摸著她柔滑如緞的頭發(fā),嘆口氣道:“何必硬撐,說不得,只好我來幫你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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