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橫風狂三月暮,門掩黃昏,無計留春住。
淚眼問花花不語,亂紅飛過秋千去。
只是吹過幾陣微風,凍結(jié)幾月的大地,一夜間,突地被催醒了,紅花、綠葉在枝頭笑鬧,河水歡快地流淌、漲高,田野濕潤,禾苗撥節(jié)。
立春后的第三日,皇帝率領(lǐng)百官來到京郊的皇田,在百姓面前,舉行祈天祭祀的儀式。皇帝親自下田勞作,體察百姓的辛勞,這樣便可讓上天知曉,這是一位勤政愛民的君王,祈請上天能護佑秋季的豐收,使人民不受包饑餓所苦,讓國庫糧食充足。
皇帝耕作后,便是欽差大臣賀文軒下田。
站在田埂上的百官相互看了一眼,表情有點怪異。賀文軒突然之間改變了性情,不再隱居書閣做一個逍遙的才子,對朝政一下熱衷了起來。他每天勤朝,份內(nèi)的國事事事親為,鞠躬盡瘁的表現(xiàn)令混水摸魚的其他官員汗顏,不知覺的也跟著盡職盡業(yè)。
南朝的朝庭,呈現(xiàn)出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機。
賀文軒接過那十分沉重的耕具,拿筆的手牢牢握住,他深吸一口氣,推動了耕具。
這一夜,西京城里為皇上的出耕,敲鑼打鼓,舞龍耍獅,鬧騰到凌晨,才復寂靜。寂靜的深夜里,西京城又升起了一盞盞的孔明燈,其中有一盞,依然畫著鮮艷的紅心。
“公子,這是剛剛送過來的放燈奏折。”賀東輕手輕腳地走進。
在燈下為南朝起草新的法規(guī)的賀文軒抬起頭,推開身邊的案卷,接過奏折,一本本細細地翻閱著。
賀東站在一邊,屏氣凝神。
這好象也成了一個習慣,放燈的奏折如同十萬火急的雞毛信,不管何時送來,要第一時間送到公子的手中。公子不管在忙什么重要的事,總會暫時擱下,先看奏折。
各府郡響應地在節(jié)日的夜晚燃放天燈,沒多少可寫的,幾本奏折一下就看完了。賀文軒從后向前,復看了一遍。
“嗯,收起來吧!”他合上奏折,癡癡地對著玻璃罩燈發(fā)了會呆,把案卷又挪到了面前。
賀東心里一嘆,收好奏折,象一陣輕風般,刮出了門外。
賀文軒沒能在新年后去成龍江鎮(zhèn),江子樵放心不下他,也就暫時留在了西京城,到是徐慕風追到了西京。
聽完一切,他緊緊地握了握賀文軒的手,說藍蔭園有我,不要擔心,你多保重,他又叮囑了江子樵幾句,當晚便匆匆回了龍江鎮(zhèn)。
一切都在繼續(xù),天氣在變暖,衣衫在變薄,從商的從商、務勞的務勞,為官的為官,日復一日,周而復始,一成不變。
唯一變化的,就是南朝多了項不成文的規(guī)定,每逢節(jié)氣或節(jié)日,就要燃放天燈。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少女站在山嶺之巔,任山風吹拂著她的長發(fā)與素衫。
她沒去過多少地方,這里是在哪個縣的境內(nèi),她不太清楚。目光所達之處,便是一重又一重的山巒,腳下是深不可測的懸崖。山上十多個人所用的物資,是怎么運上來的,她不知曉,應該不是常人所為。
這山上住的人,除了她,誰是常人?個個都是頂尖的高手,秀雅的唇角掠過一絲苦笑。
縱使給她插上雙翼,她估計也飛不下這座山嶺,于是,她被解除了束縛,可以用腳走路,偶爾能走出視線之外吹吹山風;可以抬臂梳發(fā)、穿衣,保留自己的一點點尊嚴。
山里頭的季節(jié)后知后覺,外面應快是初夏時節(jié),山上卻還有點春涼,綠色濃郁的山谷里,幾株野桃樹方才婆娑地開放著,她抬眼看見,桃花艷麗得象一朵飄浮的粉云,美得顫顫的。
“咳,咳。。。。。。”山風送來幾聲喘不過氣的咳嗽,接近著,一個獨臂女子跑上了山巔,“王妃,王爺喚你過去。”神情驚憂、不舍,讓一張并不美麗的臉都扭曲了。
“不要叫我王妃。”她不厭其煩地說道。老天憐惜,那個在溶洞里的婚禮并沒有舉行成功,喜綾還沒塞到她的手中,他因為內(nèi)傷突發(fā),口吐鮮血,昏厥了過去,外面又有士兵在搜尋,一行人包袱扎扎,匆匆來到了這座山上。
這座山是早就準備好的藏匿處,幾間木屋,幾間石屋,干干凈凈,裝設得非常舒適,也非常隱蔽,恰好夠十多個人居住。
到了這里后,他就病了。山上每天都飄蕩著濃濃的藥味,一大碗、一大碗的湯藥端進屋里,他眼都不眨地喝下。喝完了,他會睡一刻,那時就是她的自由時光。他一睜開眼,便要看到她。
“對王爺好點,”獨臂女子一把拉住她的手,在對視上她譏誚的眼神時,獨臂女子低下了眼,“求你了。。。。。。”
她甩開獨臂女子的手,走進木屋。
下午的太陽穿過云霧,照在一張寬大的木床上,清晰地照射出他冷峻面容的瘦削,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尊貴與寒氣不容人忽視。
侍候他的侍衛(wèi)見她進來,點了下頭,出去了。屋里是他與她的臥房,只是他睡在床上,她睡在角落的臥榻上。
“夢姍,出去散步的嗎?”他微笑地詢問,伸手想拉她,她通常都當沒看到,自顧跑到另一邊的椅中坐下,離他很遠。
手臂從半空中落下,微笑一下變苦了。
“今天好點了嗎?”她不帶感情地問道。聽說奸惡的皇帝讓人在死牢里用棉被包住他,對他用了極刑,外表看不出異樣,其實五臟六腑已受了重毀,稍微一使力氣,便會發(fā)作。縱使他逃過斬首,也是一個沒用之人。
沒用之人,想到這個詞,她便想起了她的二姐夫,曾是征戰(zhàn)沙場的威猛將軍,拜他所賜,現(xiàn)在成了一個普通的人。
她對他除了恨,還是恨。
“嗯,感覺精神不錯。夢姍,你扶我下床,我也想下去走走。”他含笑要求。
她微怔,沉吟了一會,走上前,掀開他的棉被,他架著她纖細的肩膀,怕她承受不住,盡量不把全身的重量壓在她身上。艱難地挪了幾步,他虛弱得滲出一身的汗,他沒有停下,咬著唇,繼續(xù)往門外走去。
“還是外面的空氣新鮮,我睡太久了。”他感慨。落日正在西斜,晚霞酡紅如喝醉的美人,嫵媚妖嬈,為兩人灑上一層金輝。
她沒有接話,視線急促地巡脧,霞光太艷,她找不到那幾株桃花了。
兩人如螞蟻踩步,一點點地向前,從背后看,象一對相依相偎的情侶。
砍柴、擔水、練武的侍衛(wèi)們瞧見二人,忙把視線移開,找個理由,很快消失在二人的面前。
“夢姍,我們成親有幾個月了?”他低頭問她,想改作攬她的腰,怕她拒絕,只得維持現(xiàn)在的姿勢。
“我們沒有成親,冷王爺。”小臉一怔,罩上一層寒霜。“我是無奈寄居的客人,你是高貴無比的王爺,我們沒有交涉。”
他看著她的眼神溫柔如水。
“夢姍,你錯了,我們在共同穿上喜服時,就是夫妻了。多好,我們將在這山上做一輩子的神仙眷侶。等我徹底康復,我讓侍衛(wèi)們各自返鄉(xiāng),你看到?jīng)],這山后面有幾塊濕潤肥襖的梯田,我做一個與世無爭的農(nóng)夫,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你讀書、畫畫,為我做衣、煮膳,是我賢惠聰穎的娘子。好嗎?”
她扭過頭,畫面是美,但她不想點綴。
見她久不答話,他挫敗地嘆了口氣。
“往事介意不得,那時我不是現(xiàn)在的我,有身不由已的地方。夢姍,讓我用以后的歲月來彌補,我真的愛你。。。。。。”他說得戚戚,許多更濃情的話堵塞喉間,一時間不知怎么表達。
“冷王爺,”來山上后,她第一次直視他,“如果沒有發(fā)生那些事,我即使不愛你,但我至少會愿意與你呆在這山上。”她是一個守信的人,哪怕是因為賭氣接受了他的感情,她都會從一而終的。
“你是說是我把你推開的嗎?”他皺起眉頭,問。
“不是嗎?”她反問。
他搖頭,“不是。”真的不是,他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她看,還是那句話,他那時并不必完全屬于自己。
“夢姍,現(xiàn)在再說那些也不能改變什么,我不可能再放開你的。”虛弱的身子突然生出無窮的力氣,他抬臂,終把她緊緊抱住。
溫軟在懷,她清香的體息近在鼻間,他幸福得眼眶發(fā)紅。
再沒有任何人可以把她從身邊搶走了。
她沒有掙扎,她害怕再被硬逼吞進那種軟骨散,她要保留自己的清白與尊嚴。
暮色從山底漫上,一點點地漫過山頭,天地間,暗了下來。
兩人象兩座石像,靜靜地立著,各懷心思。
“又放天燈了。”侍衛(wèi)們從各處走了出來,不知誰嚷了一句。
“什么叫又放天燈?”他抬起頭,看到遠處的天空下,飄蕩著一盞一盞的明燈,象流動的星辰,與天上的繁星交映成輝。
“屬下在山下的鎮(zhèn)子里聽人說,皇上為了給百姓祈福,每逢節(jié)氣、節(jié)日,都會放天燈。今天是清明?”
一個侍衛(wèi)接口道,“反正現(xiàn)在經(jīng)常放,搞不清這是第幾回了。”
“真美啊!”她仰起頭,目不轉(zhuǎn)睛地盯著那一盞盞的天燈,豆大的淚珠從粉腮上撲撲地滑下。
那個夜時,她在賀大哥的懷里,也看過這樣的天燈。
只幾月,為何恍若隔世一般?
一時間,相思象瘋狂的怒潮,翻滾著向她撲來,她支撐不住,任眼淚一瀉而下。
手臂感到一點濕漉,他抬起了她的臉,“怎么了,夢姍?”他心疼地低頭,吻著她的眼淚。
淚水太急,怎么吻也吻不盡。
“我。。。。。。小的時候,與祖母在道觀里,常做天燈放了玩。”她抽泣道。
“你會做天燈?”
“嗯!”
“明天下山買些做天燈的器材。”他吩咐侍衛(wèi)道,“夢姍,我們也做天燈放了玩。”
他寵她,只要她不離開他,為她做什么,他都心甘情愿。
器材第二天便買上山了,竹簚、綿白紙,燈燭。。。。。。一大堆,她歡喜地象個孩子,對著他笑了。
她確是個做孔明燈的好手,一會兒功夫,就做了一盞。她的燈是扁圓形的,象燈籠,綿白紙上繪著一顆顆紅心,點上燭火后,心象是會跳躍般的。
到了晚上,她一共做好了十頂燈。一起在星夜下放上了天空,她站在山巔上,雙手合十,喃喃自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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