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王爺,屬下們回來了。”
項榮宛如驚兔般的雙眸飛快巡脧,身子本能地站到冷炎的左側。她記得上回在夫子廟,冷炎曾因藍夢姍的失蹤,對著她的心口,飛過來的一腳。她不在意被王爺懲罰,但是因藍家那丫頭而死,她不甘心。她怕王爺傷心,又回過頭去找,但那丫頭無福,一切都是天意,她沒有絲毫的愧疚之感。
冷炎象是怕冷,雙手捧起桌上的茶,茶水在杯中震蕩著。“任務完成了?”他強制鎮定地問道。
“回王爺,一切已有眉目。”項榮硬著頭皮回答,瞟到賀文軒在一邊,欲出口的話又咽了回去。
“是嗎?”冷炎盯著項榮的臉,他不認為事情的結果象項榮回答的那樣。
項榮低下眼簾,重重地點頭。
“文軒,那我先行一步,咱們京城見。”冷炎撐住椅背,強站起身,突然沒站穩,身子向前傾了一下,項榮一把托住,才沒有栽倒在地。
“坐太久,腳麻了。”他自嘲地一笑,推開項榮的手,俊容毫無血色。
賀文軒點點頭,起身相送,“冷兄走好。”
說完,隨意地看了賀西一眼,賀西轉過身,系緊了剛剛解開不久的斗蓬。
冷炎一行人出了廳堂,沒有一個人說話,一個個木然地上了馬。
大街上,雪借風勢,越下越大,打在臉上,冰涼刺骨,眼都無法睜開。
剛出了縣城,拐上官道,冷炎突然拉住了馬韁,直勾勾地看著項榮,雖然天地間昏暗一片,根本什么都看不清楚。
“藍小姐在哪?”他一個字一個字地從齒縫間清晰地吐出,語氣比這冰雪還懾寒三分。
項榮抿緊了唇,頭一硬,反正在王爺的面前,是瞞不住任何事的,她豁出去了。“王爺,藍小姐她已經不在。。。。。。人世了。。。。。。。”
“哦?”冷炎一挑眉尾,沒有訝異,反而笑了,“何以如此篤定?”
項榮戰戰兢兢地把事情的來龍去脈,細說了一番。
冷炎始終保持平靜,沒有插嘴,也沒有評斷,他只是聽著。
項榮稟報完畢,他仍然保持著沉默。
良久,他輕笑了兩聲,拍著馬頭,轉了幾圈,拉開斗蓬的風帽,任風雪肆無忌憚地打在臉上。
“項侍衛,其實一開始在觀云亭時,你便認出藍小姐來了,是不是?”
項榮毛骨悚然地抬起頭,從背脊里沽沽往外冒著寒氣。
“可是你假裝沒看見,因為你不想她回到王府,不想看到她與我成親。項侍衛,我說得對嗎?”
項榮低下了頭,身子劇烈地哆嗦著。
也只不過是一呼一吸的辰光,天地間突然響起一聲慘烈的嘶叫。落滿積雪的官道上,一只手臂緩緩掉下,迅即染紅了一片。
冷炎手中的長劍上,鮮血一滴、一滴地順著劍尖流下。
項榮面無人色,感到一絲震動的痛從身體中尖稅地蔓延開來,她張大著嘴,盯著地上那只剛剛還在自己身上的手臂,整個人象墜進了冰谷之中。她無法保持平衡,身子晃了幾下,倏地從馬上栽了下來。
其他的侍衛早就嚇傻了,沒有人敢吭聲,也沒有人敢下去扶她一把。
“若不是你有悔意,還知道回頭去找,這一刻,掉在地上的就不是你的一只手臂了。你在我身邊這么多年,還不了解我的性子么,哼,不要告訴我,你是在妒忌藍小姐。我早就提醒過你,沒有她,也絕不可能輪到你。告訴我,你說夢姍跳河自盡了,那么你找著她的尸體了嗎?”
項榮流血過多,疼得幾近暈厥,根本無法回話。
一個侍衛壯著膽說道:“沒有,屬下們有了藍小姐的消息后,就急著回來向王爺稟報了。”
“哼,”冷炎舉起手中的劍,指著侍衛們,“你們一個個都是吃干飯的嗎?這樣也叫有消息嗎,我讓你們去尋藍小姐,活著要見個人,死了要見尸,現在,你們給我帶來了什么?是風,這吹的風。。。。。。”
他怒吼著,象失了控一般揮舞著劍,“我不信夢姍會死。她自小有心病,那么重,卻還能活到現在。上次在龍江鎮落水,我抱著她時,她喘得接上氣來,可她也挺過來了。昨夜那么大的風雪,她能跑到觀云亭,可見她的體質已很好。她是受上天偏寵的,會活得很久很久,直到我們都很老很老。”
他憤怒的語氣放慢了下來,眼神溫柔、寵溺,喃喃自語,“所以說她不會死的,只不過是和我生氣,一定是躲了起來,我要去找她。。。。。。。如果她不愿見我,真的躲到另一個世界去,我也要把她拉回來陪著我。。。。。。
侍衛們你看我,我看他,他看你,一個個直眨眼,王爺是不是承受不住,崩潰了?
“那乞丐說小姐從哪里跳下運河的?”
“是在觀云亭附近。”
“好,我們就從那里沿著河岸往下游尋去,那里不正是龍江鎮嗎,夢姍一定是回家去了。”冷炎調轉馬頭,夾緊馬腹,率先往風雪中奔去。
雪光映照出,此時,俊容上淚如雨下。
他沒有瘋,也不是崩潰,他和夢姍相處不久,可還是了解她的性子的。文軒一句無心的戲語,都能激怒她,何況是乞丐那樣的恥辱,她必然會做出絕烈的事。
那么湍急的水流,那么寒冷的溫度,就是一個強壯的大男人跳下河,也很難活著的,何況夢姍?
他只是不忍往那方面去想,這世上如果有神仙,他會奢望會發生奇跡,但沒有。
他現在去尋的不是活著的藍夢姍,而是她的尸身。今天本來應該是他們成親的日子,雖沒有拜堂,但在他的心里,她已是他的妻,那么,他不能讓她的靈魂在外面孤苦無依地飄著,她必須葬在冷家的墳園里,必須要和他同一個墓穴,等他完成了他的使命,圓了娘親的夢,他就會去陪她的。
活著,是孤單的,但是在那一個世界,已有夢姍在等著,他就不覺得難熬了。
他對夢姍并不是一見鐘情,他太冷情了,肩上的擔子那么重,朝中的公務和人事又那么復雜,他分不下心去考慮情感一事,當然,他也認為沒有哪位女子值得他分這樣的一份心。
直到夢姍的出現。
他見到她的第一個感覺是狂喜,不需要再靠什么瓷器順藤摸瓜了,他已找著了蕭王妃的后人,如果要得那到幾件從宮里帶出去的瓷器,他必須要取得藍夢姍的信任。如有一慎,藍家人寧為玉碎,不為瓦全,毀了那幾件瓷器就壞了。
可是對于一個不畏權貴、不慕財富、冰雪聰慧的小女子,他怎么接近呢?
冷炎永遠是聰明的,哪個少年不鐘情,哪個少女不懷春,最快打動藍夢姍的法子,唯有情感,他自信他是可以的。
平生第一次,他放下身份,小心翼翼地去討好她,說溫柔的情話,帶她去吃飯,雨中合撐一把傘,在幽靜的街道上漫步,聊天,談心。本來,他以為做這一切是無奈之舉,可真的做時,他愕然地發現他很享受這一切,情不自禁沉浸于其中。
但夢姍那時心里面懵懂地好似對文軒有意思,只是他們都沒意識到。夢姍對他只是禮貌,沒有一點點別的意思。
他急了。
游運河時,他故意絆了紫璇一腳,把夢姍推倒下河,然后,他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戲,沒想到真的讓夢姍得了一場大病。他不舍地坐在夢姍的床邊,整夜端詳著那張清麗的小臉,事情變質了,他的心淪陷在夢姍俏皮的眸光里。
他真的真的喜歡上了最不應該喜歡的藍夢姍。
他催眠自已那不是真的,一切都是為了瓷器。他在夢姍面前說文軒的壞話,為藍丹楓的親事,故意栽臟文軒,就是怕夢姍喜歡上文軒。一切如了他的意,夢姍對文軒產生了偏見,他再下重藥,以徐慕風事件,讓文軒趕快回京。一步又一步,在夢姍失落、心亂之時,他強行攻占夢姍的心,終于他博得了夢姍的芳心,也見到了蕭王妃。
他想,瓷器就快到手了,一切不必再假裝了。到了西京城,他故意疏離夢姍,抑制住自已對她的留戀。
誰想到,他的愛比想像中深得多。
他的理智永遠戰得過情感,可是這一次,他的理智在夢姍面前丟盔卸甲,潰不成軍。
他愛她,他要她,他不能沒有她。
甚至,他都偷偷地比較過,在他的心里面,江山都沒有夢姍來得重。愛情到底是什么樣的一個魔咒,讓他輸得如此心甘情愿。
愛到盡頭,是鮮花鋪就的洞房,鴛鴦交頸,百年好合。
藍家祖母恰巧在此時病故,天遂人愿,一切順利得不能再順利了,瓷器與佳人并得。
就在這觸手可得間,好運戛然而止。
天大的諷刺啊,心疼得象刀一點點地割著。
疾馳的馬背上,冷炎突然放聲狂笑,笑聲與淚水迸流,淚水凍結在面容上,笑聲在風中吹散、飄遠。。。。。。
項榮瑟縮地睜開眼,匍匐地跪爬起,一個侍衛好心地伸手欲扶她,她憤怒地推開,撕下斗蓬的下擺,勉強包裹著斷臂,然后跳上馬,沿著冷炎的馬印,追了過去。
黑暗遮住了她臉上的蒼白和心碎,也沒人看到從來不流淚的項侍衛,臉上的淚水也如溪流一般的奔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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