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宮書房,兩排宮燈,照得房中亮如白晝一般。
宋瑾第一百一次從恍若天書般的《史冊》中的抬起頭,賀文軒仍然象具木偶般呆坐著,目光發癡,手里緊緊地握著那本《書閣漫話》。
“太傅,你沒事吧?”宋瑾輕咳一聲,小心翼翼地走過去,伸手想拿開他手中的書。
“你今天的《秦史》溫好了嗎?”賀文軒突然出聲。
宋瑾嚇得縮回手臂,“溫好了。”
“那說說秦朝滅亡的原因?”
“這個,這個。。。。。?!彼舞么蛑X袋,“主要是秦始皇祖上沒積德,沒有生到好兒子,被奸臣惑弄,然后。。。。。然后就。。。。。江山沒啦!”
他攤開雙手。
賀文軒白了他一眼,“那你說當今皇上祖上積德了嗎?”
宋瑾嘻嘻地一笑,“當然啦,不然哪生到小王這氣宇軒昂、玉樹臨風、才華蓋世、雄才大略的儲君呢?哦哦,太傅,你別拉臉,這幾個詞是形容你的,小王拜你為師之后,多少也沾了點邊。”
“大言不慚?!辟R文軒哼了一聲,“你沾不沾我的邊不重要,你要知道你是南朝的儲君,皇上對你的期望大著呢。你再這樣胡混,南朝的江山怕是也要毀在你手中?!?br/>
“這話,小王的耳朵都快磨出繭了。文軒,你就不能說點別的嗎,比如你手中這本書。。。。。。”宋瑾彎彎曲曲,終于轉到正題上了。
“這書沒什么好說的。”賀文軒細心地把書塞進袖中。
宋瑾巴巴地又走了過來,“文軒,你不覺得藍小姐很有趣嗎?小王閱女無數,卻從來沒見過那樣聰慧卻又很有個性的女子,她很矛盾呢!嘴上說這書一般般,卻又把這書貼身隨時帶著。小王記得姑娘家袖子里要不放香袋就是放手帕,哪有人放書的,可見她很寶貝這書。她說要還給你時,眼眶都紅了。小王猜測,她今天一定哭了,唉,看了真是令人心生憐惜呀!你也真是小氣,送出去的書,干嗎還要回呢?”
賀文軒微閉上眼,他不是給她氣暈了嗎?如果他知道她是這樣珍惜這本書,他不會說出那樣的話的。
送她書時,她還是蕭云,沒人知道她是藍夢姍。
他是不是錯過了什么?
當他接過書時,腦中一片空白,唯一穿透迷霧的,進入他眼中的,只有她因委屈而微張的小巧唇瓣,他心底涌現一股強烈的渴望。。。。。。渴望伸出雙臂,緊緊地抱著她,然后用他的唇覆蓋她輕顫的紅艷唇片。
也就在那時,他如雷殛般的領悟到。。。。。。他向她求親,不是因為她是他唯一可能碰觸的真命天女,而是他。。。。。。喜歡上她了。
喜歡到想找一個合適的理由來解釋突然的悸動,喜歡到他緊張得不敢有一點停留,慌不迭地,不顧唐突,直接向她開口求親。
可是他該死的脾氣,搞砸了一切。
她成了別人的未婚妻,那個別人是他最好的朋友。
她是真心喜歡上冷炎,還是為了和他賭氣呢?
可不管是什么,事情已經無法更改了。
當她翻閱《書閣漫話》時,心里面是在想著寫書的人還是送書給她的人呢?
沒有人告訴他答案。
“文軒,文軒。。。。。?!彼舞谒矍盎沃逯?,賀文軒戛地回過神,“什么事?”
“瘋了,文軒,你不對勁呀,今天一直神情恍惚、心不在焉。不要告訴小王,你也與小王一個心思,悄悄喜歡上藍小姐了??墒撬茄變旱牧?,我們就是想,也只能偷偷的?!?br/>
賀文軒皺起眉頭,“什么和什么,莫名其妙。你晚上再看看《漢史》,我明天來考問?!?br/>
“文軒,”宋瑾喊住了他,“你不要說小王胡說八道,這位藍小姐,小王真的覺著面熟,你別瞪小王,小王是在認真說。初次在龍江鎮上遇到時,小王就感到似曾相識,可怎么都想不起來?!?br/>
“你這話和沒說一樣。”賀文軒頭也不回地往外走,不過,是很怪,他第一次見到她時,也有宋瑾那種感覺,仿佛很久前,他與她就見過。
但這怎么可能呢?
出了宮,賀東賀西已在外面等著了。三人上了馬,他打馬上前,沒有走往常的路線,而是拐上了另一條街。
賀東賀西訝異地對視一眼。
冷王府前,賀文軒拉住了馬韁,看著府中燈光簇簇,不知道她住在哪一處,她真的哭了嗎?
“公子,小的下去叩門嗎?”賀東低問。
賀文軒搖頭,天色已晚,他現在見她太不合適了,而且見了面,說什么呢?
爾今,??菔癄€的誓言,再也無法啟口了。
“走吧!”黑夜里,賀文軒低啞苦澀地一嘆,三匹馬消失在闌珊的燈火之中。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“聽說你今天去燒香了?”冷炎平靜地看著藍夢姍,今天,他帶她到書房閑談,門邊立著兩位低眉斂目的丫頭。
她的雙目微腫,眼底水汪汪的,項榮說她與賀文軒吵嘴,氣哭了。
他聽著,覺得事情有點復雜,印象中,她總是有辦法把文軒氣到鼻也冒煙,笑到最后的人總是她。他再也無心做事,明膳后,專心專意地陪著她。
她神情懶懶的,問一句,答一句,惜言如金。
冷炎俊眉蹙了起來。
“嗯,夫子廟很熱鬧,我明天還想再去一趟。”藍夢姍郁郁地抬起眼,“冷大哥,西京城不復雜的,我就別麻煩項侍衛了。”
“不行,”冷炎脫口回絕,“你若出去,只能是項榮跟著,別人我不放心?!?br/>
“我有什么地方讓冷大哥不放心的?”藍夢姍突然帶了氣,項榮哪里象是保護她,活脫脫的是把她當犯人在看管。
她心中一動,冒出一個怪異的念頭。項榮難道是冷大哥派過去監視她的?
一想到這,立時感到手腳冰冷。
“夢姍,”冷炎感到自己語氣重了,寬慰地握住她的小手,“我在朝中做的是得罪人的事,外面有許多人對我恨之入骨。你現在是我的未婚妻,我怕有心人不敢對我怎樣,卻會對你圖謀不軌。”
“西京城沒幾個人知道我是你的未婚妻的。”
“我今天已經向皇上稟報了我與你的婚事?!?br/>
“你。。。。。。為什么沒和我預先說這件事?”
“現在不正在說嗎!”冷炎輕描淡寫地眨了下眼?!澳悴煌??”
“不。。。。。。不是的,只是有點快。那你的爹娘同意嗎?”藍夢姍問道。
冷炎點點頭,“我已經吩咐總管準備裝修一下我的寢樓,那里就作我們的新房。這幾天,我先搬到書房來住?!?br/>
藍夢姍低下了頭,“可大姐。。。。。。二姐還沒嫁人,我要是搶在前面,不太好。。。。。?!?br/>
冷炎笑了,摸了摸她的頭,“我又沒說現在,我們的婚事至少要到年后?!?br/>
藍夢姍長吁了一口氣,滿掌的冷汗,才知自己剛才有多緊張。
冷炎一雙寒目將她細微的神情盡納眼底。
“夢姍,文軒是我的好友,我知道你們之間有點小過節,我希望你不要與他鬧得太僵,為了我,對他禮貌點好嗎?”
“誰說我和他鬧的,是項榮嗎?”藍夢姍聞言,一陣怒意涌上心頭,“是他先發制人,不是諷刺我,就是嘲笑我?!彼€要走了她心愛的書,真是小氣。
想不到,項榮還是個長舌婦。藍夢姍越發意識到自己的感覺是對的,不然這種芝麻小事,有什么值得好提的。
“都說文人相輕,看來真不假。”冷炎撇開目光,平靜道?!靶液?,你們見面的機會不會太多,不然還得給你們找一個專門滅火的人呢!”
藍夢姍沒有笑,只感到冷炎的口氣很疏離、有一些指責她的不懂事似的。
“冷大哥,我覺得你象變了個人?!彼懿豢蜌獾刂毖圆恢M。
冷炎一震,“是不是怪我最近陪你不多還是不夠關心你?朝中事務繁雜,我。。。。?!?br/>
“不是的。。。。。。?!彼{夢姍正要說,項榮從外面走了進來,目不斜視地走向冷炎,眼神灼熱而狂野,象看到火光的飛蛾一般的興奮。
藍夢姍暗暗吃驚,男人婆也會有這么熱情的一面?
“夢姍,時間不早,回去歇息,不要多想。”冷炎站起身,盡量放柔了嗓音。
藍夢姍淺淺施了個禮,直到她出了門,項榮都沒看她一眼。
賀文軒說,項榮在冷炎的心目中的位置是沒人可比的,她走著,突然想起白天的事,這話有沒什么深意?
難道項榮不單單是冷炎的侍衛,還是他的侍妾?
藍夢姍噗地一聲笑了,她打死也不相信的。
那賀文軒說的是什么意思呢?
她才不要去問他,有機會,悄悄向宋瑾打聽好了。
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*次日,夫子廟逢集,攤販比昨天還要多,街上行人根本不是在走,而是在挪。
藍夢姍和項榮走進一家成衣鋪,掌柜的正在出秋裙,屋子里激動的女客們擠得滿滿的。
藍夢姍瞟了眼后面的更衣間,隨手拿起一件,在身上比畫著,“項侍衛,你瞧著這件如何?”
項榮翻了個白眼,背過身去。
藍夢姍不介意地一笑,俏皮地吐吐舌頭,“這樣子看不出,我進去試穿下,你要一起進來嗎?”
“動作快點?!表棙s一臉不耐煩,陪女人逛街,簡直是種酷刑,她沒有動彈。
藍夢姍扮了個鬼臉,由店中的丫頭領進更衣間。
項榮過一會,扭下頭,更衣間里出來一位胖胖的中年女子,樂得臉上開了花似的,喜不迭地摸著新衣,狀似很滿意。
她又轉過身,耳朵豎起,聽到腳步聲,又扭過頭,這次出來的是位嬌艷的少婦,一身紅裝襯出一團喜氣。
她齜下牙,臉板起來,那個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小女人,真是討厭又麻煩,穿個衣服都拖那么久。
腳步聲又響起,她扭過頭,店中的丫環抱著幾件試穿的新衣走了出來。
項榮突地瞪大,一個竄躍,奔到更衣室前,一推開門,里面不見一個人影。
“那個白凈凈的小丫頭呢?”她顫聲問店中的丫環。
丫環眨眨眼,“早走了呀,她說不喜歡衣服的顏色?!?br/>
“怎么可能,我一直站在這外面呢?”
“哦,她從后門走的?!?br/>
丫環話音剛落,項榮一個勁步跑進更衣室,果然,后面有扇小門,打開,正對著夫子廟的后街。
她的臉刷地一下白了,“媽的。。。。。。”她低咒一句,撥腳就沖了出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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