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燈人著夢,雙燕月當樓。
羅帶鴛鴦塵暗淡,更須整頓風流。
天涯萬一見溫柔。瘦應因此瘦,羞亦為郎羞。
午后平地里刮過一陣冷風,轉眼天邊低低地壓了層灰云,不一會兒驚雷陣陣,下起了瓢潑大雨,這雨一下便沒了停的勢頭,鋪天蓋地,綿綿不絕。
賀文軒嫌雨天泥濘,沒有出去,讓賀東掩了院門,一心一意坐在客廳中,對著院中的幾盆山茶,畫起畫來。
賀東賀西對視一眼,公子一拿起筆來,別人就不得出聲,可是公子今日好象和某人在來福茶館還有個約呢,難道公子給忘了?
兩人心中焦躁,卻不敢發言,靜靜地立在書案邊,按紙、調色,屏氣凝神。
掌燈時分,雨還在下個不停。
賀文軒擱下筆,抬頭看看院外,“賀東,去下來福茶館,看那小道士在不在那,若在,便領了回來。”
公子原來記得有這事啊!
賀東忙應聲,急匆匆去馬棚牽了馬,上了馬就冒雨疾奔而去。
“公子,小道士若來了,把他安排在哪屋?”這租的院落和京城公子的書閣不能比,但也有好幾間廂房呢,賀西與賀東為了方便侍候公子,住在公子主臥室的側房,另外還有兩間客房,一間做了書房,一間空著。
賀文軒奇怪地看了賀西一眼,“端茶磨墨,自然住書房了。”
賀西一驚,欲言又止。
公子愛書成癡,對書的版本極其考究。書閣中大大小小五六間書房,尋常人不得進出。他和賀東進去收拾一次,都要凈手換衣。
公子怎么放心讓一個陌生的小道士進書房呢?
賀西收拾了書案,畫放在一邊,讓風吹干。
賀文軒背著手,在走廊與廳堂之間踱來踱去,耳朵堅著,聽著門外的動靜。
他就是要晾著那個小道士,才故意讓賀東拖到傍晚去茶館的。一上來給小道士來個下馬威,看他以后還神氣啥。
不過想想小道士輸了后還神氣活現的樣,真是好氣又好笑。
從小院去茶館,騎個馬來回,也就一刻功夫。賀文軒瞅瞅外面渾濃的夜色、滴滴答答的雨聲,俊眉蹙了起來。
莫非小道士失約?
賀文軒心里面犯起了嘀咕,傲氣的俊容漸漸露出焦急之色。
賀西做好了晚膳,擺到桌上,請賀文軒過去用膳,他擺擺手,拿本書坐在燭光下翻著,卻是一個字也看不下去。
“小師父,這邊請。”終于在賀文軒快要崩潰之前,他聽到院門吱地一聲推開了,賀東禮貌地領著小道士跨了進來。
“不要叫我小師父,我并不是真正的道士,我叫蕭云。”清冷的嗓音微微有些氣喘。
賀文軒抬起頭,在見到蕭云的那一刻,渾身一僵,不知是因為擔心還是因為不耐煩,早已按捺不住的怒火,突地一下點燃了,他難以置信地低吼道。
“你。。。。。。。怎么可以這樣子跨進來?你看看你臟成什么樣子,這屋子還讓本公子怎么住?”
蕭云一路從茶館走到小院,不知穿過了幾條街、幾條巷,這時,腳也酸了,襪子也臟了,長袍的下擺沾滿了泥巴,一張清麗的小臉因為著急趕路而漲得通紅。
蕭云一聽,挑高一道秀氣的細眉,不以為然地凝視他。
“你是啞巴,還是聾子?我在問你話!”他輕忽的態度更加惹火了賀文軒,又為他小臉上透出的紅艷光澤、美麗如櫻的唇瓣弄得心里面亂亂的。
蕭云不理睬他,慢條斯理地走到桌邊,放下身后的包袱,才開口道:“這屋子不能住,那你住別屋好了。”
賀文軒眉一擰,“你到會發號施令呢?這屋子里你是主人,還是我是主人?”
“哦,我還以為你搞不清楚呢,既然是主人,就這樣待一個遠到而來的客人嗎?說起來還滿腹經綸,我擔心孔老先生在九泉之下,為有你這樣的弟子而仰天長哭呢!還有,我不聾也不啞,你不必用吼的對我講話。”
賀文軒只覺一股怒火直沖腦門,他從繃緊的牙關迸出聲音問:“你是我賀文軒請來的客人嗎?”
“不是客人,難道是親人?”蕭云淡然瞟了他一眼,譏誚地瞇起眼,“與你這樣的才子做親,心理負擔太大。”
“現在,你是我的傭人、書僮。”賀文軒真的不想吼,可他實在是控制不住,“該死的,你聽到沒有?”
賀東賀西愕然地走在門外,嚇得連呼吸都不敢太大聲。
“我不這樣認為,我們之間只是一個賭局,愿賭服輸,我不是賣身給你為奴。所以賀公子,這三個月來,我們彼此相互尊重。若你做不到,我就當你毀約,我現在就走人。”蕭云聳聳肩,清澈如湖的雙眸在燈光下閃爍著靈秀的光澤。
“看來我要把你當貴賓供著了?”賀文軒刻意用輕蔑的眼光睥睨著蕭云。
“如果你想這樣,我沒意見。”蕭云向來自認淡定的個性,被賀文軒輕蔑的眼光給觸發了,他仰頭無懼地直視著賀文軒,“那么,賀公子,請你領我去我的房間吧!哦,提醒一下,只準站在門外。我的房間除非得到我的同意,任何人都不準進去。”
賀文軒一口氣差點沒背過去。
賀東賀西,也被蕭云的言辭給嚇破了膽。
他們公子,朝中重臣都禮讓三分,就連皇上那也是盡力遷就的。公子,向來是予取予求,沒有任何人會違背他的意思,走到哪里,都是恭維和仰慕,一路鮮花與掌聲。
這位小道士,吃熊心豹子膽了嗎?
“小師父,你。。。。。。可知我家公子是誰?”賀東猜測可能是蕭云不識真人面,才如此不知輕重地出言。
蕭云淡淡地閉了下眼,“知道,賀文軒唄。”
賀東賀西輕抽一口冷氣。
沒人敢這樣直呼公子的大名,一般人都是尊敬地喚一聲“文軒公子或賀公子。”
“那你。。。。。。”
“我說錯名字,還是他是假冒的?”蕭云眨眨大大的眼睛,“假冒的有可能,傳說中賀文軒是有點學問的,看他這樣,分明和。。。。。。”
“夠了。”賀文軒握緊拳頭,態度傲慢地下令,“我。。。。。。請不來你這樣的大神,你給我滾。”
蕭云微微一笑,毫不畏懼,“行,那你寫個字據下來,說并非我食言,而是你主動放棄。”
賀文軒真的抓狂了,牙齒咬得咯咯直響,如果可以,他真想把蕭云一口給吃下去。
“你就這么想給本公子端茶磨墨?”這個該死的小道士,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,那么好,他成全他。
“不是想,而是做人的信用。”蕭云的神情很認真,一點不象說笑。
“好,賀西,領他去客房。”
蕭云拎起包袱,一腳一個大大的泥印,往處走去,眼角瞟到桌邊晾著的賀文軒剛畫的茶花,他停下了腳步。
“嗯,這畫畫得不錯。”
賀文軒兩眼血紅地瞪著他,自已的畫是當今最最好的,只落了一句不錯,口氣真是不小。
“賀文軒,你說這茶花是從哪里生長出來呀?”蕭云煞有其事地問。
白癡,賀文軒心中咒罵,沒有吱聲。
“當然是從泥土里生長出來的。”賀東怕氣氛太僵,忙回答。
“啊,這么美麗的花,原來是從臟兮兮的塵埃中長出來的。”蕭云醒悟地點點頭,“塵埃中可以長出花來,而有的東西則金玉其外,敗絮其中。看來,世間萬物不能只看表象。你說是不是,大才子?”
他笑吟吟地瞥了賀文軒一眼,不等回答,輕巧地閃過呆立原地的賀文軒,瀟灑出門。
賀文軒一張俊臉是紅了又紫,紫了又青,氣得就差吐血。這個小道士,竟然變相地諷刺他。一團火氣無處出,他朝著膽顫心驚的賀東吼過去,“怎么到現在才回來?”
可憐的賀東成了代罪羔羊。
“我。。。。。我們一路走回來的,雨天路滑,。。。。。。走得有些慢。”
“你的馬腿斷了嗎?”
“蕭云不肯與小的同騎一匹馬,就連包袱也不肯讓小的幫著背。。。。。”
“他。。。。。。他以為他是誰,一個破道士而已。”賀文軒深深呼吸,立誓般嘶吼著,“我。。。。。。絕不會放過他的。”
不遠處正收拾行李的蕭云,聽到吼聲,不禁俏皮地彎起嘴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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