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案邊。
    蕭厲玨捻著酒杯，朝底下最近的蕭藍笑道，“姑姑，您今日倒是有興致啊？”
    蕭藍惡狠狠地看向蕭厲玨，低聲道，“太子，護城河上，我已答應你了，你如何還要將百花館……”
    話沒說完，蕭厲玨幽幽一笑，“姑姑，您當真答應了本宮么？”
    蕭藍神色一變。
    蕭厲玨笑得松懶，“答應本宮之后，回頭便又給宮中通風報信？姑姑，您這陽奉陰違的本事，可是夠爐火純青的啊？”
    蕭藍頓時眼現驚恐，“你是如何發現的？！”
    “呵。”
    蕭厲玨并沒有回答她，笑著舉起杯子，品玩般地飲了一口，隨即又放下，似是無聊地敲了敲桌面。
    又朝光祿寺卿的桌子那邊斜睨了一眼。
    見那孫智站在桌邊，身旁還站著個丑兮兮的丫頭。
    眼神幽冷。
    這時，從底下走過來一人，舉著酒杯，溫雅一笑，“太子殿下，昨日之事，臣下多有得罪，還望殿下恕罪。”
    一旁蕭藍聽到，立時裝作不在意地朝這邊側耳聽來。
    可蕭厲玨卻森森淡笑，曲著手肘支在椅子扶手上，歪靠著身子撐住半邊側臉，慢悠悠地看蘇離。
    “昨日之事？蘇將軍說的何事啊？”
    蘇離本想試探蕭厲玨對遲靜姝到底是何用心，可見他竟絲毫端倪不露。
    便笑了笑，舉起杯子，一飲而下，笑道，“太子寬容，臣感激不盡。”
    蕭厲玨勾著眼角看他。
    蘇離放下杯子，又笑，“今日大好日子，臣下本想借著幾位王爺封號開府的時機，也請陛下給臣賜一道婚旨。可惜陛下如今不在，不知太子殿下可能賞臉，給臣瞧一瞧這命定之人，是否合適？”
    蕭厲玨眉梢一挑。
    旁邊的蕭藍倒是驚奇了幾分，問道，“蘇將軍竟有意中人了么？是哪家的女兒？怎地先前竟絲毫不知啊？”
    蘇離輕和一笑，朝蕭藍行了一禮，“回稟大長公主的話，乃是大理寺卿，遲家的嫡女。”
    說完，眼角的余光，不動聲色地朝蕭厲玨看去。
    果然見他，幽詭之面上，露出一抹不動聲色的笑。
    便知——他果然是查過自己的軟肋了。
    月和茶樓那日，讓他瞧見遲靜姝，本是意料之外。
    可隨后，他便意識到這是個機會。
    遲靜姝是他故意露出去的，只為了讓蕭厲玨誤會。
    可這人心思叵測，要想讓他完全相信遲靜姝就是他的軟肋，便必須要讓他有個確實肯定的依據。
    可遲靜姝，太難親近掌控了。
    他好不容易得了她的一個松口，便以此為計，索性將兩人的關系似真非真地攤開在蕭厲玨跟前。
    如此。
    一來，蕭厲玨昨日見過遲靜姝，怕是已查到她跟蕭云和的關系。
    二來，以蕭厲玨的心思，遲靜姝若是跟蕭云和有婚約，又跟他不清不楚，必然會叫蕭厲玨產生懷疑。
    三來，借助遲靜姝的能耐，轉移蕭厲玨的注意力。
    他的事，便能更好地計劃開來了。
    可‘遲家嫡女’四個字一說出口，他忽然又有些遲疑。
    眼前浮現遲靜姝的那雙眼，水光瀲瀲。
    饒是滿身算計，可她……也會哭的。
    蕭厲玨見他說完，又默不出聲了，低幽一笑，撇過眼去，“遲家的嫡女？蘇將軍的意思，莫不是還想讓本宮給賜婚不成？”
    這話一出，蕭藍先變了臉色。
    賜婚那可是當今皇上才能做的，蕭厲玨賜婚？什么意思？
    難道蘇離有助蕭厲玨上位的意思不成？
    可蘇離卻當即斂下心思，將那雙淚眼散去，朝蕭厲玨笑道，“不敢叫太子殿下為難。只是想著，太子殿下閱人無數，當是能幫臣參詳參詳，此女與臣，是否合適。”
    蕭藍訝異地瞪了瞪眼。
    蕭厲玨卻像是聽到了極好笑的事情一般，低低笑了起來。
    片刻后，眼皮子一撩，慢慢地說道，“好，那本宮便幫你參詳參詳。叫那丫頭過來，本宮瞧瞧。”
    先前龍衛倒是查到，蘇離有個紅顏知己，正是遲家的女子。
    如今他居然敢堂而皇之地送到跟前來？
    是當真視若珍寶？還是當棋子靶心？
    呵。
    他倒是要看看，這人，玩什么把戲。
    蘇離一笑，朝身后點了點頭。
    費鳴轉身便去。
    只是，不過片刻后，又走回來，用蘇離與蕭厲玨都能聽到的聲音，低聲道，“遲家小姐方才受了驚嚇，到外頭散心去了。”
    蘇離一怔，倒是沒注意到遲靜姝竟何時離去了。
    朝遲烽的方向看了一眼，微微皺眉——本想讓她在太子跟前倒一杯酒，等于是變相承認兩人的關系，好讓蕭厲玨誤會。
    可她居然不在？
    莫不是出爾反爾？
    他心下疑惑，隨即朝蕭厲玨笑道，“不曾想她竟然不在，是臣沒有安排妥善，倒是攪擾太子殿下興致了。待臣尋到她，便即刻來給太子請安。”
    蕭厲玨似笑非笑地看他，“能尋得到么？”
    這話說得有些意味深長，蘇離當即察覺——蕭厲玨發現不對了。
    若是早安排好的，遲靜姝不會突然離席。
    那么只有一種可能，今日之舉，只是蘇離一人的自作主張。
    他笑了笑。
    剛要開口。
    就見另有兩人來到身側，笑道，“太子殿下，臣孫智，攜孫女，給您敬酒。”
    蘇離意外，看向走近的人。
    竟然是朝中素來不理事的孫智。
    又朝他身后看了一眼——一個面容頗有幾分風麗的女孩子。
    心下訝異，隨即卻往后退了一步，笑道，“孫大人有心，那臣便告退了。”
    蕭厲玨挑眉，掃了眼借機離開的蘇離，片刻后，才緩緩地轉過視線，看向孫智。
    孫智本就是個膽小的人，如此被他這么瞧著，頓時只覺得兩股顫顫。
    忙撐著笑道，“家中孫女，久仰殿下之名。平日里本無機會接近天顏，今日便斗膽，想給殿下敬一杯酒。還請殿下莫要怪罪小女敬仰之心。”
    他的身后，陳怡站了出來。
    瞧不出多親近，可面上卻是一副羞赧又情切的溫柔。
    旁邊，蕭悠攔著蕭藍，用不低的聲音譏笑，“母親，不是說光祿寺卿家里最是清閑之人，怎地如今竟也要把家中女兒往宮里送呀？”
    這就暗示孫智也是有著攀龍附鳳的野心之人呢！
    孫智當即手一抖，差點沒從臺階上摔下去！
    連忙道，“郡主誤會了，不是，是，是……”
    蕭藍瞪了眼蕭悠，“少說胡說！”
    又看陳怡，笑道，“瞧著是個老實孩子。怕是鼓足了大勇氣，才敢到太子跟前來敬這一杯酒吧？太子，還不快接了人家姑娘的酒，莫要讓人家難堪啊！”
    卻聽蕭厲玨一聲幽笑，“孫大人。”
    “臣在。”
    孫智緊張的滿腦門都是汗，明明比蕭厲玨不知大了多少輪歲數，可他就這么輕輕一喚，他就感覺自己也跟那‘仙女’似的，被掐住了脖子。
    他顫巍巍地躬身，“太子殿下有何吩咐？”
    “你家中，就沒有別的孫女了？”蕭厲玨的聲音有些松散。
    孫智一愣，下意識看向蕭厲玨，可一對上那雙妖異森眸，又趕緊低下頭來，“有，有……只是……”
    只是這陳怡，不是您自己瞧中的么？
    “太子殿下。”
    孫智話沒說完，后頭的陳怡忽然上前一步，情深意切地恭聲說道，“小女一心仰慕殿下，并無他意。如今能得見殿下一眼，已是平生無憾。多謝殿下恩賞。”
    說完，竟是要躬身退下。
    孫智愣住，回頭看她，“你這是何意……”
    話沒說完，陳怡忽然腳下一軟，竟往前一撲！
    旁邊的龍一，反應極快地伸手一拽！
    陳怡一下被拉住，可手中的酒盞，也往前鋪灑了許多，沾染在了桌面上！
    甚至還有幾滴，濺在了蕭厲玨的衣襟上！
    她嚇得登時大驚，匆忙跪下，“太子恕罪！小女不是故意的！太子恕罪！”
    孫智也嚇壞了，連忙磕頭，“太子恕罪！小女無狀，沖撞了您！求太子饒命！”
    龍一嘴角抽了抽，瞄了眼蕭厲玨。
    蕭藍在旁邊笑道，“哎呀，也不是什么大事。想來是咱們太子殿下，威勢過盛，嚇著了人家。唉，可憐的孩子，又不是什么大錯，太子定然不會罰你的，快起來吧！”
    蕭厲玨掃了眼蕭藍。
    幽幽一笑，“姑姑今晚倒是熱心。”
    蕭藍擺手，“這么多人瞧著呢！畢竟是好好的日子，才見了血，不好太過。太子，就算了吧！”
    蕭厲玨勾唇。
    孫智不住地磕頭，求饒聲，幾乎引得滿殿的人都瞧了過來。
    殿內的氣氛，再次慢慢地壓抑起來。
    每個人看過來的眼神里，都充斥著不同的忌憚、畏懼、驚恐，和戒備。
    蕭厲玨掃了一圈，忽而笑了一聲，站了起來。
    慢悠悠地說道，“本宮乏了，諸位自便吧。”
    一掃朱紅廣袖，轉身離去。
    蕭藍掩口，眸中閃過一絲得逞之意。
    蕭悠在一旁撇了撇嘴，忽然想到什么，也起身出了殿。
    孫智幾乎癱坐在了高臺上，還是被下人攙扶著回到了桌邊，也不理旁人的譏笑。
    扭頭便低聲叱問陳怡，“太子不是跟你相熟么！既是請你去敬酒，緣何又做出那般姿態？你是存了心地想叫我出丑不成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