龍一當即說道，“半個時辰前，殿下在東華門外的芭蕉林處遇到了刺客偷襲。”
    東華門外的芭蕉林。
    那是……
    遲靜姝眸光微閃，壓下心緒，又問：“怎樣的偷襲？刺客……用毒藥了么？”
    龍一顯得有些吃驚。
    點頭，“刺客用了顛茄花粉。”隨后臉色陡然一變，“可殿下并未吸入多少啊！難道是顛茄花粉之毒？！”
    臉上已經浮起了濃濃的愧惱之色。
    遲靜姝卻搖了搖頭，“是別的毒。”
    龍一和龍五臉色一變。
    龍五問：“是何毒？”
    遲靜姝看了眼床上的蕭厲玨，再次搖頭，“目前還不知。”
    兩人臉色都是一沉。
    接著又聽遲靜姝說道，“不過目前看來，這毒，本不該是在這個時辰發作。大約是被那顛茄花粉的毒性刺激，才讓這毒提前發作起來。”
    龍五聽得心頭直顫，又問：“可是有……性命之憂么？”
    遲靜姝想了想，“是好是壞，目前也不能斷定。不過……”
    兩人立馬眼巴巴地朝她看來。
    遲靜姝注意到，心中暗道，他跟前的這些侍衛對他，真是極好。
    語氣倒是不自覺地緩和了幾分，“不過，能提前發作，未嘗不是壞事。”
    說著，看向龍一，“你……”
    “屬下龍一！”龍一當即上前一步。
    遲靜姝說道，“讓人去燒熱熱的水，放在浴桶內。我要給他先排毒。”
    龍一立馬點頭就去了。
    遲靜姝又看向龍五，“你再去準備當歸、益母、赤芍和大量的紅花，煮水，要多。”
    龍五一聽，都是活血化瘀的藥。
    遲疑了下，問：“小姐可有把握么？”
    遲靜姝看了他一眼，知曉他是忠心，也不以為忤，只說道，“曉得是什么毒，才能完全解開。暫時只能先將發作的毒緩解。”
    龍五知曉，這就是沒有性命之憂了。
    當即心放下了大半。
    轉身也跑了。
    遲靜姝緩了緩，在床邊坐下。
    守在床尾的小內侍眼睛一瞪——居然敢坐太子殿下的床！找死啊！
    剛要出聲呵斥。
    后腦勺便被‘啪’一聲拍。
    扭頭一看，龍十二笑瞇瞇地瞅著他，然后一伸手，將他拎跑了。
    床邊。
    遲靜姝看了眼被她握著的蕭厲玨的手指，指節已經送了幾分。
    可那斜長的眉頭還是緊擰不松。
    似是昏迷中，有什么可怕的東西在糾纏著她。
    她太懂這種感覺了。
    咬了咬唇，伸手，摸了摸他的眉間。
    又低聲道，“你……別怕。我一定……一定盡力救你，好么？”
    不知是不是聽到了她的聲音，還是獲得了什么力量。
    不安中的蕭厲玨，竟然真的慢慢平靜下來。
    緊咬的牙關，也一點點地松開。
    遲靜姝松了一口氣，再次伸手，去掰他的嘴。
    這一回，蕭厲玨又是下意識地咬了一下。
    可遲靜姝卻當機立斷地伸了一根手指進去，隨后被咬！
    吃痛地抽了口氣。
    還是強忍著沒收回手，反而低下頭，語音發顫地輕聲道，“我就瞧一眼，也好明白你到底是怎么了，不害你。好不好？”
    咬住的牙關微微松開。
    遲靜姝收回手指，看了一眼——被咬出了血。
    心想，真是作孽，昨夜，才咬過他的，今日倒是跟遭了報應一般，也被他咬了一口。
    下意識瞥了眼他的手指，方才便注意到明顯齒痕傷口。
    又抬頭，掰開他的嘴。
    看了一眼后。
    眼神有些凝重。
    接著又歪過臉，湊得更近了一些，方便聞那口腔中的氣味。
    兩人靠得太近了。
    遲靜姝的姿勢，就像是趴在蕭厲玨身上，意圖去……親吻他一般。
    飛奔回來的龍一，一眼看到這暮暮光影中，兩人的模樣。
    竟然老臉一熱。
    咳嗽一聲，上前，“小姐，熱水備好了。”
    好快。
    遲靜姝松開蕭厲玨的嘴，點了點頭，說道，“給他脫了上衣，泡進桶里去。”
    龍一點頭，剛要去動作，又聽遲靜姝問：“可能給我尋來一套金針？”
    龍一頓了下，問：“是針灸用的那種？”
    遲靜姝點頭，“要一套。”
    龍一立刻對身后道，“去找來。”
    便有腳步離去的聲音。
    遲靜姝朝那暗處看了一眼。
    龍一已經將蕭厲玨背起來，對她道，“浴室在這邊，請九小姐隨屬下來。”
    遲靜姝點點頭，攏了攏身上的外衣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東宮的浴室十分華麗，有一座極大的浴池，足夠一個成年男子在內暢快梟泳。
    單單燒這一池水的用度，只怕都要耗盡一個富實人家一年的用度。
    不過今夜卻沒用上。
    在浴池的旁邊，擺了一個極品香柏木的浴桶，內里已經放上了熱氣騰騰的熱水。
    龍一在兩個小內侍的幫助下，將蕭厲玨的上衣脫去，小心地放在浴桶里。
    又聽了遲靜姝的吩咐，挪了明亮的燈燭在旁邊。
    然后才去請了一直避嫌背對著他們的遲靜姝過來。
    “九小姐可還有什么要吩咐的？屬下在旁邊給您打下手？”
    龍一此時看遲靜姝，真跟看仙女似的。
    只盼著她能好好地救下太子殿下，那不要說給她舞劍哄高興，就是要他學狗叫，他也是肯的！
    遲靜姝沒說話，走過去。
    一眼看到了熱氣繚繞的浴桶里歪靠著的蕭厲玨，心下陡然便是一糾！
    這是怎樣的一個人的身體？
    除了她從前偶爾瞥見的那些傷疤與刀口。
    還有數不清的大小傷痕！
    在那勁瘦白皙的身體上，如同一條條丑陋的蜈蚣和惡蟲，徘徊交錯。
    撕咬著他的身子。
    時時刻刻地彰顯著，他曾經，遇到過多少的傷害與痛楚！
    她的目光，落在了他胸前的那個微不足道的傷痕上。
    那是……曾經在青山城的開元寺，她替他解毒時，劃下的傷口。
    龍一站在旁邊，瞧著遲靜姝半晌不動。
    有些疑惑。
    順著她的目光一瞧，忽而想起什么。
    低聲道，“太子殿下，自小便受盡算計暗害，好幾回都是九死一生。他沒有母族的保護，沒有可以依靠的屏障。又不肯輕易拿了我們這些做奴才的性命去涉險，每回都是首當其沖。”
    說著，這個素來笑嘻嘻的龍衛第一人，竟隱隱有些哽咽，“能走到如今這一步，更是險象環生，一刻也不得好。好好的一個人，一個身子，都快被毀得……唉。”
    遲靜姝垂著的眼睫輕輕顫抖。
    他是太子啊！
    怎么會淪落到這樣的地步？
    沒有依仗，沒有保護。那在這吃人嗜血的深宮里，到底又是如何走到如今的地位的？
    不用想，只要去看他這可怖的一身，便知曉了。
    那些讓她頭皮發麻的傷痕，她只要單想一想，都覺得會痛得不得了啊！
    可他卻……
    每回見到時，都是那樣漫不經心的笑。
    仿佛再蝕骨的痛，都不能叫他露出半分軟弱無助似的。
    比起他。
    自己簡直……懦弱膽小的可笑。
    他是真的什么都沒有啊！
    而她……而她……
    “他經常受傷……”她看著浴桶里的蕭厲玨，聲音低低地問：“中毒么？”
    龍一有些意外，默了片刻后，說道，“暗害無數，殿下已是防備萬般，卻也有躲不過的時候……”
    胡沒說完，就聽小內侍在浴室外頭輕喚，“首領大人，拿到金針了。”
    龍衛當即去取了來。
    回來時，卻看遲靜姝單膝跪在桶邊，一手，摸在蕭厲玨手臂上的一道陳年舊傷上。
    他記得那個傷口，當年在江南，殿下不過才十五歲，被中山王暗算，一把鉤鎖，差點勾斷了整個手臂！
    可殿下為了能當場擊殺那老賊，竟生生忍住了！
    幸好當時葉尚春在跟前，及時保住了殿下的手臂。
    可也讓殿下的左臂，自此以后不再能做些精細的動作了。
    尤其那傷痕，更是多年不愈，形狀難看！
    他上前，將裝著金針的盒子，遞給遲靜姝，低聲道，“小姐，金針。”
    遲靜姝掃了一眼，點頭，又問：“我要的藥煎好了么？”
    話音剛落。
    龍五端著一個大海碗，走了進來，“好了。”
    遲靜姝點了點頭，“喂他喝下。”
    龍五和龍一當即上前，給蕭厲玨將這一大碗的藥喂下。
    遲靜姝在一旁看著。
    這藥的味道不算好，可這昏迷中都防備萬千的人，藥碗到了嘴邊，居然就順勢張口喝了下去。
    足以見，這樣的事情，曾經做過多少次。
    心頭再次暗暗發沉。
    “噗！”
    不想，藥喂到一半，蕭厲玨突然渾身一僵。
    一張口，猛地，又吐出一口血來！
    龍一龍五大驚。
    一個扶住蕭厲玨，一個匆忙去看遲靜姝。
    遲靜姝的臉色也變了變，立刻上前按住他的印堂，又去探他的鼻息。
    眼神一凝，沉聲道，“繼續喂！”
    可這回，卻怎么也喂不進去了。
    蕭厲玨再次咬緊了牙關！
    龍一龍五急得不行。
    卻見遲靜姝手一伸，“我來喂。”
    龍一道，“小姐力氣不夠，還是我們來……”
    遲靜姝卻一步上前，劈手奪了他手里的藥碗，看了眼面色更加青冷的蕭厲玨。
    一抬手，喝了一大口的藥。
    龍一龍五同時瞪眼，還不知她這不喂藥，自己去喝藥干什么？